花語工坊

虛空之中，有一棟外觀看上去頗為老舊的修道院靜靜地矗立著，那是裂隙魔女的住所，一個時間幾乎不會流動的地方，此刻裡頭空無一人，只有一隻黑貓靜靜地蹲在裡頭。

那是魔女的貓，本來是以人類的模樣蹲在房子裡的，但是那畢竟是搶來的身體，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加大對牠的排斥，沒過多久牠的靈魂就被硬生生地彈了出去，回到了自己被封印在水晶棺裡的身體裡。

在模模糊糊之中，有個人將牠從水晶棺裡放了出來，開始的時候，牠並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只覺得對方給牠一股很熟悉的親切感，那雙手、那張臉跟對方說出口的聲音，每一項都令貓感到十分地熟悉。

後來牠才知道，這個人叫做店長，是隻鴿子，同時也是牠曾經進駐過的那具肉體。

對於被彈出來這件事，貓並沒有太大的感傷，雖然人的手啊腳啊真的比較方便，牠甚至學會了如何開口發音，但不管怎麼說還是自己的身體比較好，牠真的不習慣那麼高的視野，而且跟抱人相比，牠比較喜歡被人家抱。

重點是那個身體沒有毛也沒有爪子，這讓牠很不適應，雖然頭上的毛是挺長的，但是一點也沒有保暖的感覺，躺在地上睡覺的時候實在很冷，不喜歡。

在回到自己本來的身體裡時，牠先是開心了一下，但也只有那麼一下而已，牠馬上就想到當初把自己撿回來的那人，於是，又繼續了那漫長無盡的等待。

等牠的主人回家，就這樣孤零零的一隻貓……

………

……

嗯，等一下，牠也不完全是孤單的，因為每過一段時間，那個叫做店長的就會從夢世界那邊開門過來看牠，還會弄魔女為牠準備的「食物」給牠喝，這成了牠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除卻「主人回來」這個選項外，最期待的一件事。

一隻貓還是很寂寞，有人陪總是好的，就算那個人總是以鴿子的型態出現，根本沒辦法抱抱牠，但是沒關係，牠喜歡跟這樣的店長一起玩，白白的、軟軟的鴿子，會讓牠想起跟主人一起去過的充滿著光亮的世界，跟那個世界所下的雪。

而且店長不但會陪牠玩，偶爾還會帶一些毛線團或是鈴鐺球過來，這讓牠很高興。

距離上一次店長過來看牠也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雖然待在這個屋子裡很容易就會喪失時間感，但憑著牠的野性直覺，牠還是能推測出店長過來的時間，算一算，也差不多要過來了吧？貓這麼想著，然後一個跳躍跳到店長這次可能會開門出現的位置，小心翼翼地躲到一旁坐下，而就在牠剛坐下沒多久，貓的跟前出現了一小扇由光線拉開的門。

啊、看，這不就來了嗎？

牠興奮地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翠綠貓眼，眨也不眨地看著空中的光線逐漸拉出來的華麗門紋，心中默數著門開啟的時間，五、四、三、二──

──砰！

無數的羽毛突然從門中炸了出來，這突發的狀況讓貓整隻嚇得跳個老高，尾巴毛都炸開了，就在貓驚慌失措的這時，一隻鴿子就混在這噴發的羽毛中飛出，順著這股爆發的氣勢扶搖直上地飛到高處的吊燈上，從那裡居高臨下地看著黑貓嚇傻的樣子。

那是店長，惡作劇得逞的他現在十分愉悅。

『嘿嘿，誰叫你每次都趁我開門的時候朝我撲過來呢？這次總該換我嚇嚇你了吧？』店長昂起了鳥嘴咕咕笑著，不過當他發現黑貓開始玩起那些飄飛的羽毛時，他的勝利感就整個消融下去，『你別玩起來啊……還玩的這麼開心，我這可不是特意作來給你玩的……』

「喵？」

黑貓玩得正起勁，根本沒注意到店長在沮喪什麼，只覺得這一次店長帶來的玩具特別新鮮有趣，牠非常的喜歡。

啊啊、店長果然是好人呢，雖然一直都是鴿子的模樣，但還是個好人。

一邊玩著漫天飛舞的羽毛，黑貓對於店長的喜愛度又上升了二十個百分點，完全不曉得這其實是個美麗的誤會，而很多事情都是從誤會開始的，好比說店長一開始並沒想要陪牠玩，只是下意識地躲避牠的飛撲，結果這樣子躲避久了，就莫名奇妙的變成在遊戲了。

不過是黑貓單方面的遊戲，對店長來說那是某種相當於逃命的劇烈運動，一個不小心還真的會被貓咪從空中撲下來，然後就會少掉好幾根毛，對此，店長在忍受了三次撲擊之後，終於受不了的跟向日抱怨，結果向日只是默默地看著他──

「──給。」向日從抽屜裡拿出了一團東西遞過去。

「這啥？」

「毛線團，你下次可以試著用這個轉移牠的注意力。」

「這有用？」

「聽說貓咪都喜歡，我想，賽伊應該也不例外吧。」

「真的假的……」店長狐疑的接過毛線團，「是說，向日啊。」

「怎麼？」頭也不抬，向日闔上抽屜之後就低頭繼續看文件。

「妳的抽屜裡怎麼會有毛線？」

向日沒有回答，只是衝著他露出了一個非常陽光燦爛的微笑，在這個微笑底下店長讀到了：不要問、不要說，一切盡在不言中……這樣的答案，而且在這個答案背後還附加著「敢出去亂說的話就走著瞧」的氣場。

正所謂骨氣誠可貴，八卦價更高，若為生命故，兩者皆可拋……經過種種考量之後，雖然覺得就這麼老實地摸摸鼻子閃人有點沒志氣，但是沒志氣就沒志氣吧，他可不想惹惱向日，要知道他現在能這麼悠哉都是因為上頭還有個向日在頂，要是把人給惹惱了到時來個撒手不理雲遊四方……

……他絕對會被檔案夾給壓死的。

於是，為了防止自己繼續成為黑貓的追逐目標，店長採取了向日的建議，開始帶毛線團跟鈴鐺球等各種貓咪玩具過去看賽伊，這樣的舉動在無形之中大大的增加了黑貓對白鴿的好感，各種撲打示好的畫面不減反增，在反覆幾次過後，店長又跑去找向日抱怨了，結果向日依舊是默默的看著他──

「──真的不想被賽伊撲到地上的話，你變成人形之後再過去不就好了？」一臉淡定地說，向日稍微停下了手中的羽毛筆，「明明取回了身體，為什麼每次過去的時候都還要特地變回鴿子呢？」

「這……」語塞，店長有些尷尬的移開了視線，「我、我才不想讓制服沾上貓毛呢！你看啊，那隻貓是黑色的耶！沾上去多明顯啊！」

「喔？不是因為你看賽伊可憐很同情牠所以才故意變成鴿子陪牠玩嗎？」

「才不是！」店長大叫著反駁，臉上閃過可疑的紅暈，「我有那麼M嗎？」

「好吧，你沒有，」將羽毛筆插進筆座放好，向日這次打開了右手邊的抽屜，老樣子的從裡頭拿出了某樣東西遞過去，「給。」

「……這又是什麼？」

「異世界的產物，滾筒式黏毛器，」正經八百的說出不應該出現在夢世界裡的名詞，向日的語氣活像是某種購物台，「操作簡單，攜帶方便，還有環保補充包可供替換，用完了可以再來跟我領取，記得寫申請單。」

啥？申請單？「這玩意還得報公帳？沒搞錯吧！」

「沒搞錯，還有任何問題嗎？」眨著一雙平靜無波的眸子，向日的神情看不出任何開玩笑的樣子。

「……沒，我會寫申請單的……」咬牙，店長心不甘情不願的收下那個滾筒式黏毛器，但是他絕對不會告訴向日，他在後來的日子裡仍然是變成了鴿子之後才去找賽伊。

短暫的回憶結束，店長在發現賽伊越玩越歡快之後，悲傷哀怨的從吊燈上飛了下去。

『好了好了，先別玩了，先過來把這次的份也給喝掉，萬一你長大了我就慘了。』店長無奈的飛到一旁的冰晶櫃上，搧動翅膀振出旋風將櫃子給打開，之後就像變魔術一樣，冰晶櫃裡緩緩飄出了一個玻璃罐子，緊接著那個玻璃罐子就很神奇的自動旋開蓋子、傾斜，裝在裡頭的透明液體像是有意識般地流到了放在地面上的盤子裡，一滴都沒灑出去。

看到那些泛著微光的液體，賽伊立刻停下了追逐羽毛的遊戲，雙眼發亮地快步跑到盤子旁，低頭喝了起來，而在倒足一定的量後，玻璃罐子重新扶正、蓋子自動轉緊，然後被店長一個翅膀拍回了冰晶櫃，密密實實地關起。

『那個巫婆真的很疼你啊，用屬於她自己的方式……』這些透明的液體可是非常驚人的東西，這個拿來存放的冰晶櫃其價值也是說出來會嚇倒一片人的程度，兩者搭配起來更是不得了。

『你喝的東西啊，其實是活的，這種活物只有在至寒的密閉處才會緩慢地增生，從櫃子裡頭收藏的數量看來，增生的速度大概剛好夠你一隻貓消耗吧，為了你，那個魔女不知道耗費了多少心神才收集到這些……』

店長不無嘆息地說，彷彿聽懂了店長這番話，賽伊進食的動作頓了一頓，這讓店長有些驚訝，『喔？開始聽得懂比較複雜的句子了嗎？有進步呢，這樣哪天你主人回來了，也會很高興的。』

「喵？」聞言，賽伊睜大著雙眼抬頭看向店長，像是在問他：真的嗎？

『真的，騙你的人是鴿子。』

「……」

『有點幽默感好嗎？這叫做反話，就是我沒騙你的意思，懂不懂？』

賽伊給出了狐疑的眼色，裡頭滿滿的不信。

『好啦好啦，總之沒騙你，快點把東西喝一喝，喝完我要回去了。』胡亂拍著翅膀，店長說，而後只看到賽伊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就這麼安靜的看了他一會兒後，才繼續低頭舔食著那些透明的微光。

店長覺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牛車撞出去再輾過去，他就這樣呆呆的看著賽伊把盤裡的東西喝完，看著賽伊走回到他剛才開門出現的地方，靜靜地趴下，也沒有往他這邊看，只是默默地伸出小爪子碰了碰地上的鈴鐺球。

叮鈴……

清徹的鈴聲在這挑高的修道院內響起，給人一種孤單寂寥的感覺，聽著這鈴聲再看著賽伊的小小身影，店長只覺腦門一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他喚起了一陣風，將散落在四處的白羽全部匯聚到自己身邊，宛如一道巨大的白色龍捲。

待陣風散去，修道院裡頭到處飄飛著細白的羽毛，空中，一個穿著白袍的人影緩緩落地，那是店長，在落地之後，他帶著有些不自在的步伐走到塞伊身邊，一屁股坐了下來。

「今、今天特別優待……我知道有點不太像，但是閉上眼睛之後應該是差不多的啦，你、你就姑且把我當成那個小巫婆吧……」結結巴巴地說道，店長一個快手將黑貓抄進懷裡，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摸賽伊，意外地，入手的感覺非常柔軟，毛皮的觸感也好得驚人，讓他忍不住多摸了幾下。

賽伊一開始是整個僵在店長懷裡，但是當店長開始撫順牠的毛時，牠就慢慢放軟下來，好久了，已經好久沒有人這樣抱著牠，更別提要像這樣摸摸牠了。

喉間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黑貓的雙眼舒服地閉上了。

一邊摸著賽伊柔順的毛，店長在半晌過後故作無事地咳了幾聲清清嗓。

「那、那個啊，要我說的話嘛，其實你也用不著整天都等在這裡，偶爾呢，出去走走也很不錯啊，如果你想的話，我、我可以帶你過去我們那邊，曬曬太陽看看花啊什麼的，我想那個巫婆應該不會介意……欸？你有沒有在聽啊？你──」

──店長倏地噤聲。

因為他發現賽伊就這樣縮在他懷裡睡著了，那是很安心很放鬆的表情，整隻貓毫無戒備地躺在他懷中，這讓店長的心頭漾起一股不知道是什麼的滋味。

喔喔喔！這種有點搔癢有點心疼又有點幸福的奇異感覺究竟是！！

店長僵直地坐在原地，內心噴發出諸如上述的疑問，除了疑問之外，他還很可悲的發現自己完全不敢也不想動，這這這……貓咪不是鴿子的天敵嗎？而且這隻貓還曾經侵占過他的身體，他應該要避之唯恐不及的，怎麼會出現這種不忍放手的心情？

無法理解自己的內心變化，店長就這樣在夜幕空間中坐了好久好久，一直到他的腿麻了才回神。

回過神後，他先是將週遭的白羽都聚集過來，拉下披風將羽毛全部包起來做成了一個軟墊後，輕手輕腳地將賽伊放了上去，而後狼狽地逃離這個夜幕空間，一直到他衝回騎士團長辦公室時，他才發現自己壓根忘了制服上有貓毛的這回事。

「怎麼？那個黏毛器不好用嗎？」看著例行餵食歸來後一臉茫然神色的店長，向日很貼心的用另一種方式提醒店長，「你身上沾了不少貓毛沒清掉呢。」

「欸？」抬頭，店長先是看了看向日，再看了看自己，「喔，我忘了……」心不在焉的回答，他拿出了黏毛器開始在自己衣服上滾來滾去，放空的神情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看著店長這副模樣，雖然不知道對方在夜幕空間裡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兩人都認識那麼久了，她大致上能猜出個七八成，「店長。」

「嗯？」

「你有話要說的話就說，我在聽。」

「什麼話？我我我才沒有話要……好啦對不起，我有話要說，妳別那樣盯著我看……」在向日質疑的目光下投降，店長手上繼續滾著黏毛器，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神色，「呃、就是啊……那隻貓一直窩在那邊也不是辦法，有句話叫做是視野開闊心情也就開闊了，這個心情要好、才會有好事來找你嘛……」

有些詞不達意的說著，店長講到後面其實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我是想說，能不能找個時間把那隻貓偷渡出來，然後隨便找個地方，只要風景漂亮……不、不必太漂亮也行，只要能讓牠照到太陽然後給點風跟新鮮空氣就成了，要是牠真的死活不肯踏出那間房子，我可以利用魔法讓牠以為自己是在作夢……」

可能的話，他很想讓賽伊偶爾做做這種夢，而不是整天把自己關在夜幕之中。

「哼嗯，能照得到太陽的地方，有風跟新鮮空氣？」公事公辦的口吻，向日複述了店長的要求，「這樣就好嗎？」

「再來點花跟蝴蝶會更好！」追加。

「花跟蝴蝶啊……」摩娑著下巴，向日很認真的考慮著，現在王國裡頭符合這種條件的地方還真不多，太陽才剛出來沒多久，積雪也還沒完全消融，一切百廢待興中，如果真想找到這種地方……

向日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甚至非常認真地拿出了王國的地圖開始看，這讓店長更加尷尬了。

「呃、沒有也沒關係啦，我也就隨口說說，隨口說說，不用對那隻貓那麼好，其實牠一直在那邊也沒什麼關係啦，不過如果可以帶牠出去散散的話當然也不錯啊哈哈……」像是在替自己辯解什麼，店長自言自語的講了一大串，這讓向日覺得有些好笑。

「地方是有，可是得花點功夫過去，你如果願意負責接送的話，我是可以告訴你地點。」收起地圖，向日開始在一旁的文件夾中翻找，這話讓店長眼睛一亮。

「沒問題啊！接送而已嘛，」舉著滾筒黏毛器，店長一拍胸膛，「哪裡都可以，多遠都沒關係，就包在我身上吧！」

「你確定？」

「當然！」

「那就……」向日從文件中抽出了一張精緻可愛的手工邀請卡，「創主的學校下個月要舉辦校慶園遊會，慕斯先生幫忙送來了邀請函，既然你這麼有心，我們就去那裡吧。」

「……等等，你是說……我們要去創主的世界？」店長冏。

「是啊，創主特地送來的邀請卡，我也不好意思拒絕，正想著要跟你提呢，」向日的笑容如陽光般燦爛，燦爛到店長覺得眼睛有點痛，「放心，那邊絕對有充足的陽光跟風還有新鮮空氣，花跟蝴蝶自然不在話下，完全符合你的需求。」

「不是吧，這也太遠了！」跨越了很多虛空耶！

「哦呀？是你自己剛剛說多遠都可以的。」眨眼。

「……」

在這一瞬間，店長深深的有種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的悲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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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坑了嗎？他被坑了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