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她的童年,就像是帶著各種奇妙光點的夢。

她出生在一個紫羅蘭盛開的季節,因為誕生的那一刻產房窗外剛好有一叢帶著高貴紫色的紫羅蘭盛開,初生的她又恰恰帶著一雙晶透的紫色雙眼,於是,那美得令人炫目的淡紫花景就這麼決定了她的名字。

紫羅蘭。

在紫羅蘭之中,擁有淡紫色調的品種其花語是:『永恆的美麗』。

她並沒有辜負這個美麗的名字,跟當初窗外那紫色花朵的涵義相應稱,宛如被花語所祝福般,紫羅蘭天生就有著精雕細琢的臉蛋,而且隨著她的成長,這份純真的容顏也越發清麗起來。

這樣可愛的孩子加上紫羅蘭天性就很好相處,理應是個能得到父母寵愛的孩子,在紫羅蘭還小的時候也的確是如此,但,這一切的美好只維持到她七歲的那一年。

七歲,這是個已經開始懂事並且能獨立思考一些簡單事情的年紀,這年的年初,在一些親戚來訪拜年過後,紫羅蘭初次對父母提出了她視野中的疑惑。

「媽媽。」她拉住了母親的衣角,有些怯怯的看著其中一個離開的叔叔。

「嗯?」

「那個……」抬手,紫羅蘭不是很明白的指著她視線中的叔叔,「為什麼那個叔叔的身邊會有那麼多的光呢?」

「咦?」光?婦人有些疑惑的順著自己孩子的指頭看過去,她只看到丈夫的弟弟緩緩離開的背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瞧見,「什麼東西?」

「就是,很多很多的光點啊,平常都到處飄飄的那個,可是今天全都跑到小叔叔身邊去了,」紫羅蘭指著越走越遠的小叔叔,沒有注意到母親的一臉疑惑,「媽媽沒有看到嗎?」

「沒有,妳眼睛花了吧?」不以為意的拍了拍紫羅蘭的頭,婦人覺得這番話只是小孩子的胡言亂語,「走,我們進屋裡去喔,乖。」語畢,婦人沒有發現孩子眼底的失落,自顧自牽著那雙小手往屋內走去。

「不是眼花呀……真的有嘛……」覺得自己的問題被無視了,被拉著前進的小紫羅蘭有些難過的低聲抗議著,同時,更加的困惑地喃喃自語起來,「難道媽媽看不到嗎?」

可那個光點明明是那麼的顯眼,沒可能瞧不見的啊,歪著頭,她百思不解,眼前又有光點一閃而過,像是想要告訴她什麼訊息似地在她跟前著急的飛著,但她聽不見光的聲音,只能盯著那道柔和的白芒出神。

「紫羅蘭?」走到一半,婦人發現紫羅蘭側著臉直勾勾地看著某個空無一物的地方發呆,她狐疑地在那塊什麼都沒有的地方跟自己的女兒身上來回看了下,問:「妳在看什麼?」

「沒…沒什麼。」被母親的問句驚醒,小紫羅蘭默默地將這些吞了下來。

媽媽看不到。

她想。

所以說了也沒有用的,還可能會被當成壞孩子,所以,不能說。

嗯,不能說。

小紫羅蘭做出了決定,帶著一點點的壓抑跟一點點的隱瞞,從那天開始,原本活潑的她漸漸地安靜下來,尤其當她知道那個被光點圍繞的叔叔在回家的路上發生車禍過世以後,她就變得更沉默了。

她隱約明白了當時的光點們想告訴她什麼,過去單純美好的生活在她敏銳的察覺之下一去不復返,而後,小紫羅蘭整個人迅速地栽進了書本中,像是一塊海綿一樣用她最大的努力去吸收各種字彙。

她是這麼想的,如果聽不見的話,那麼她就用看的吧,只要那些光點有辦法勾勒出文字的話,那麼,她也許就能接收到來自光芒的訊息了。

也許,就能警告那個叔叔也不一定。

參雜著些許自責的成分,小紫羅蘭帶著一顆早熟的心凝視那些光亮,並企圖解讀它,但是父母都不知道她這樣的心思,也無從知起,只覺得自己的孩子居然這麼小就懂得上進用功,實在是讓他們兩人感到十分欣慰,於是就在她八歲要正式入學的時候,雙親決定送她一份開學禮物。

「紫羅蘭,妳想要什麼?」在某個陽光燦爛的午後,紫羅蘭的父母帶著她一起去逛街,母親微笑地說著,「想要什麼都可以喔,這是開學禮物,是想要新衣服呢?還是想要可愛的髮飾?」

「不過以紫羅蘭的性格,會不會想要書呢?」父親猜測著,「啊,順便再多買個書櫃好了,紫羅蘭的櫃子好像快裝不下了。」

「嗯嗯,說得也是,那就順便買個回去吧……」

雙親一邊討論一邊牽著紫羅蘭漫步著,就在他們一家人經過了一間不是很起眼的老店時,紫羅蘭突然像是被什麼給打到一樣的停了下來,大大的雙眼驚艷地看著玻璃櫥窗裡躺著的一枚紫水晶,正確點來說,是看著從紫水晶中翩然飄出的光芒。

好漂亮……

她著迷的想著,這是她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最美的光了,而且像是在對她招手似的,有種奇妙的共鳴感牽起了她心湖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的盪開。

「紫羅蘭?」發現自己的孩子突然不走了,雙親疑惑的回頭看向那個已經看到出神的小女孩,「妳看到什麼了?」

「……我、我想要這個……」趴在玻璃櫥窗上,紫羅蘭有點怯怯地指著裡頭的紫水晶項鍊,「就這個就好,拜託。」

「水晶項鍊?紫羅蘭想要項鍊嗎?」父親湊了過來,看著女兒所指的鍊墜,「嗯~這個挺漂亮的,好!那就──」

「──等一下!」攔下丈夫的話,妻子有些不甚贊同的看著那條紫水晶,將丈夫拉到一旁小聲叨念著,「她還只是個孩子,年紀輕輕的就戴這種項鍊好嗎?而且這看起來很易碎,萬一不小心摔了……」

「我會小心的!」有些慌忙地,紫羅蘭緊張的說著,「我會好好保護它,不會讓它破的!所以、那個……我只想要這個……」她從來沒有這麼確切地想要一樣東西,就好像找到自己失落的一部分一樣,她看著那個紫水晶,覺得如果自己沒能抓住這次機會的話,肯定會後悔一輩子。

看到紫羅蘭那麼的認真,母親有些無奈的放棄了自己的反對,「好吧,那就這個吧。」

紫羅蘭在這個瞬間,露出了從小叔過世之後的第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她隨著父母踏進這間老店,店裡頭很昏暗,只有一些零星的火燭充當照明,但紫羅蘭卻被店家裡到處充斥著的光點給閃的差點睜不開眼。

這個、好像有點太亮了。

一瞬間覺得自己有點眼冒金星,小紫羅蘭只能瞇著眼睛,目光不知道該放哪才好,而她這樣的反應很輕易地被自內室怡然走出的人給發現了。

那是一個看上去跟紫羅蘭差不了多少歲數的小女孩。

女孩有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身上穿著不知道是哪個區域的少數民族服裝,頭上戴了頂綴有紡紗與一串銀鈴的帽子,針織披肩垂掛著稀疏的流穗,脖子上的水晶鍊墜閃著不知名的光芒,女孩此時正笑彎了眼看著紫羅蘭。

這位小小的客人看得見店裡的光。

從內室走出來的孩子很確定這點,因為換作是普通人走進這間店的話都只會覺得店裡頭太暗,不可能會出現這種像是看到強光似的反應,所以她知道紫羅蘭有著不一般的眼。

發現這個事實讓小女孩的笑意更深,連眉梢都染上喜色。

「歡迎光臨小店,幾位想要來找什麼呢?」小女孩說,店內的光點在語音響起的瞬間躍動幾來,亮度同時提高了兩倍有餘,這讓紫羅蘭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閃瞎的危險,「小店有各式各樣的小東西,飾物、古玩、奇石……很多都是外頭找不到的唷~」

「老闆在嗎?」看著眼前嬌小的孩子,男人禮貌性的問道。

「這個,我就是老闆呀~」俏皮的眨眨眼,外表看上去頂多只有十歲的小女孩說,臉上的笑容燦爛,頭上的鈴隨著她的笑晃而錚瑽作響,「看起來不像嗎?嘻嘻。」

不像。

夫妻倆面面相覷,男人是覺得有些難以相信,婦人則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感覺,她看著這個衣著奇特的孩子,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小妹妹,不要捉弄大人喔,快去把老闆叫出來吧。」

「唉呀呀~真是的,現在的年輕人總會被眼前的事物所矇蔽呢,」老氣橫秋調,小女孩搖頭晃腦地坐上了一旁的小椅,帽上的銀鈴響出一串叮噹,「不管你們信不信,我都是這家店的老闆唷~三位是要買東西還是問事情呢?」

聽到小女孩這樣的說話,婦人還想說些什麼,但是被丈夫給攔了下來,「不好意思,我們是來買東西的,請給我櫥窗那邊的那條紫水晶項鍊,」指著那條紫羅蘭所要求的鍊墜,父親這麼說道,「幫我裝起來,多少錢?」

「那條項鍊嗎?請問是你要戴的?還是尊夫人要戴的?」沒有馬上前去取項鍊,小女孩自顧自的拿出了一旁櫃子裡的薰香爐,一邊擺弄一邊問道。

「為什麼問這個?」看著女孩的動作,男人的臉上浮現了疑惑,「誰戴都一樣吧。」

「不,不一樣喔~」小女孩神祕的笑了下,帽簷垂下的紡紗遮掩了她的半邊臉龐,透過紡紗那半透明的視野,她的雙眸蒙上了一層夢幻,「小店向來是憑人論價、依人售物,所以商品售出之後會被『誰』放在身邊,這對小店來說是很重要的估價標準,那條項鍊若是先生要戴的話,那麼就是這樣……」

小女孩伸出了三根指頭。

「……三百?」

「少了兩個零。」語出,紫羅蘭的父親直接愣住,顯然沒有料到那條項鍊會那麼貴。

「妳坑人啊!」相對於男子的呆愣,紫羅蘭的母親直接罵了出來,她不是很客氣叉起腰,對於丈夫被獅子大開口感到有些慍怒,「那只是條水晶項鍊耶!想當我們是肥羊亂開價嗎?」

「喔、如果是尊夫人您要戴的話,可能就要這樣了,」瞥了婦人一眼,小女孩很認真的說,指頭從三根變成了五根,「而且還要再加兩個零才夠。」

什麼!變成五開頭就算了再要加兩個零?那豈不要是……五百萬?

「別欺人太甚了!」怒,婦人一個上前拉著丈夫就想走人,「孩子的爸,我們走,不要跟這個小鬼頭多說了!簡直莫名奇妙!」

「可是紫羅蘭那麼想要,」有些為難地,男人看了看明顯有些茫然無措的女兒,「這是她第一次像這樣開口要東西……」

「你難道真的要花三萬塊買條項鍊給孩子嗎!?」壓低聲音,婦人瞪了過去。

「這個……」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啊……男人很想這麼說,但是在妻子的怒意之下,他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嘆了口氣,蹲下身子跟女兒平視,「紫羅蘭,爸爸換買其他的給妳好不好?」

聽到這番話,紫羅蘭沒有說什麼,她只是抿緊嘴唇,最後看了一眼玻璃櫥窗的方向,滿臉失落地點點頭。

雖然她真的非常想要那條項鍊,但她也知道老闆提出的價格有些貴得離譜,十塊錢就可以買一顆她最愛吃的巧克力球了,所以換算起來的話,那條項鍊至少要三千個巧克力球啊!是三千個巧克力球呢!三千個她能吃多久呀?這樣真的太貴了。

可是她真的很想要……

戀戀不捨的看著那條項鍊,小紫羅蘭的眼底閃過了隱約的淚光,這讓父親看得很心疼,但是礙於妻子的怒火,加上那條項鍊的確是有著不合理的高價,所以他也沒辦法多說什麼,而就在他起身牽著紫羅蘭準備離開這間店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出聲喊住了他們。

「等一下,」燃起桌上的薰香,女孩將精巧的香爐蓋闔上,白淨的煙浪緩緩從蓋子上繁複美麗的簍空花紋中飄出,「那項鍊,是她要戴的?」

「嗯,」沒有理會妻子的怒目,男人點點頭,頗感惋惜的看著自己手中牽著的女兒,「本來是想送給她當開學禮的,但這價格……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還是不買了。」

「喔喔~早說嘛,作啥兜了這麼多圈子~」瞇起一雙晶瑩的大眼,女孩嬌俏著點頭,起身走到櫥窗將那條紫水晶項鍊拿了出來,「這孩子要戴的話,不用錢,」她說,接著就逕自將項鍊戴到紫羅蘭的頸子上,「送妳吧。」

「咦!?」有這麼好的事!?

雙親震驚地看著那個說起話來老氣橫揪的孩子,無法理解眼下的情況是怎麼回事。

「送我?」呆呆的,紫羅蘭捧著被掛在自己脖子身上的水晶,上頭溫暖的紫光此時正歡欣地在她頰邊蹭著,「可是……這個很貴吧?」是三千個巧克力球耶!三千個!紫羅蘭在心底用力的重複著。

「是妳要戴的話,就不貴了~」說著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女孩拍了拍紫羅蘭的頭,「只是相對應的,我想跟妳要點小小的代價……」

代價?

眨著明亮的紫眸,小紫羅蘭還在想著這句話的意思,而她的父母已經緊張的走過來將她跟那個小女孩隔開。

「妳這是想幹麻?想誘拐我們家的孩子嗎?」婦人戒備的說著,回頭看向女兒,「紫羅蘭,項鍊拿下來還人家!」

「咦……」聽到母親的話,紫羅蘭有些不願意,這個是對方說要送給她的,為什麼她不能收呢?緊緊握著紫水晶,她在聽話與反抗之間掙扎,就在父親也準備要說些什麼話來勸她放棄水晶的時候,小女孩又開口了。

「我只要她的一束頭髮,」她說,清脆的聲音一如她帽上銀鈴,帶著銀環的手指向紫羅蘭那頭淺褐中帶了點金色反光的長髮,「不必很長,一小段就可以了,束髮結緣,我只是想跟這孩子搭起一小段緣份,這樣不算是誘拐吧?」

只要一小段頭髮?

夫妻倆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這時,紫羅蘭繞過了雙親跨步走到老闆的面前,「我可以給妳頭髮,但是……」

「但是什麼?」

「……我沒有剪刀……」揪起自己一撮髮絲,紫羅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換得了女孩嬌嫩的呵笑。

「沒關係,小店裡頭有,」樂呵呵地拿出剪子,小女孩在那對夫妻還沒反應過來之前迅速截下紫羅蘭的一段髮,「這樣就行了,往後有什麼問題的話,不管是任何問題,歡迎過來找我,小店有很完善的『售後服務』的。」

女孩說,眨著眼睛對紫羅蘭遞出了一張名片,名片非常簡潔,除了地址跟電話之外就只有在正中央的地方一個用毛筆書下的蒼勁大字:『坊』。

看著這抹友善的笑,紫羅蘭懵懵懂懂的接過那張名片,就這樣,她用一束頭髮為代價換得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塊、同時也是她最重要的水晶。

雖然她在那之後立刻被帶離了那家有點奇怪的店,母親還不忘告誡她之後不要靠近那個地方,但是她覺得,那個女孩應該是個好人。

會這樣想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這只是她單純的直覺而已。

在送走紫羅蘭一家人後,女孩看著手中的髮束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紫羅蘭啊?真是個美麗的好名字……」她說,雙眼凝視著手中的髮,眼底閃過了只有在經過長年的歲月洗禮後才會有的那種深邃眼神。

「還會再見面的唷,在不久的未來,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小心地將髮束收起,小女孩哼著小曲輕快地走回內室,銀鈴的聲音隨著她的腳步響起。

釘鈴、叮鈴……

 

那天晚上,紫羅蘭替水晶取名為『艾米』,在擁有艾米之後,紫羅蘭開始能在夢裡看見一些事情。

一開始,是母親的耳環不見了,那是對母親來說很重要的耳環,所以在遺失了之後,母親顯得特別難過,紫羅蘭也有幫忙找,但大家找了好一陣子都沒找著,母親後來也只好嘆息著放棄,可過了幾天,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變成一團紫色的光點飄到了廚房的流理檯下,然後,她看到了一個漂亮的耳環躺在那裡。

是媽媽的耳環。

醒來之後,紫羅蘭有些半信半疑的拿著尺來到廚房,趴在地上試著用手上的尺去掃括流理檯下的空間,鐵尺才剛掃進去就發出了碰到什麼東西的喀咯聲,她立刻就將那樣東西給弄出來,緊接著眼睛一亮。

「有了!」是媽媽的耳環!

真的在這裡!

紫羅蘭開心的捧著耳環站起來,身後,已經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母親突然出聲:「妳在幹什麼?」

「啊、媽媽,妳看,是耳環!」發現母親就站在身後,紫羅蘭立刻像是獻寶一樣地小跑步來到母親面前,雙手將耳環捧得高高的,「紫羅蘭找到了喔,掉在流理檯下面!」

「……妳怎麼知道掉在那裡的?」

「昨天晚上作夢夢到的!」毫無隱瞞地說道,紫羅蘭完全沒發現母親眼底藏著的懷疑,只是一股勁地說著她的夢。

聽著女兒的說詞,婦人表面上維持著笑容,但心底卻是愈來愈沉。

流理檯底下,那麼冷僻的地方,連她都沒有想到要去找,為什麼紫羅蘭會去找呢?她可一點都不相信紫羅蘭真的是靠作夢找到的,這對她來說根本是無稽之談,所以……雖然不太願意這麼想,但她還是試探性的問了。

「紫羅蘭,偷東西…是不對的喔?」

「啊?」愣住,紫羅蘭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只能附和地點頭,「嗯,對啊,偷東西不好,不可以偷東西的。」

「妳知道就好,那麼去洗洗手吧,等等要準備吃早餐了。」看到紫羅蘭一臉坦蕩的表情,婦人也不好再說得更明顯,只能微笑地將雀躍的紫羅蘭打發去梳洗,在看到紫羅蘭雀躍地跳步著進浴室之後,她美麗的臉孔隨即沉了下來,握緊手中的耳環,一顆名為懷疑與戒備的種子就這麼在她心底紮根,再也拔不掉了。

再來是戒指,然後是鑰匙跟一些已經遺失了不知道多久的小東西。

都是在怎麼找都找不到,大家都宣告放棄的這個時候,被紫羅蘭給找了出來,可不管怎麼問,紫羅蘭的答案都只有一個:「作夢夢到的。」

她這麼說,紫色的眸子襯著燦爛的笑容閃閃發亮著。

母親的懷疑更深了,在提高戒心的同時開始害怕起來。

為什麼這孩子會知道?真的是作夢夢到的?

莫非這是什麼他們所不知道的天賦?會自己夢到一些本來不可能知道的事情……有這種天賦存在嗎?

諸如此類的疑惑在婦人的腦海中打轉著,她看紫羅蘭的眼神漸漸變了,也開始不著痕跡的觀察起女兒來,很快地,她就發現紫羅蘭常常會莫名奇妙的盯著一個地方猛瞧,然後看著那個空無一物的方向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看了什麼?

注意到這點的母親忍不住在心中打起冷顫,在觀察了好一陣子之後,害怕的心緒在累積之下衝破了臨界點,她終於受不了的跟丈夫說了。

「老公,你不覺得紫羅蘭怪怪的嗎?」某天夜裡要就寢之前,她坐在床沿輕聲地說,手有些抖,「她好像看得見……看得見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不是很明白妻子的話語,男人在床上靠躺著,手中拿著入睡熄燈前要看的書冊,「有嗎?我覺得紫羅蘭很正常啊,前幾天學校的老師還特地打電話給我,大力誇獎了她一番呢!」

「我知道她很乖也很聽話,可是她、她有時候會看著什麼都沒有的地方笑,還有、還有那些找不到的東西!」憂慮中藏著懼怕,婦人抓著丈夫的手,急急地道出自己的懷疑,「為什麼那孩子能找到呢?一次可以說巧合、偶然,但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好多次了!」

「妳多心了吧?說不定這是種另類的天賦啊,像是直覺什麼的,」拍拍妻子的手,男人安撫著,「別想太多,那是我們的女兒呢,妳不該用這種眼光看她。」

「可是……」她很怕啊!

「好了,先睡吧,」將書本收起,男人伸手關了燈,「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嗯。」悶悶點頭,婦人懷著忐忑的心情入睡。

 

這晚,紫羅蘭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那是一場紅色的夢,四周的鮮紅給人一種不祥的感覺,紫羅蘭如往常般的化身為一團紫光在夢裡遊蕩著,根據她過去的經驗,每當她在夢裡變成了紫光,夢就會讓她看到一些事情,有時候是告訴她不見的東西在那,有時候會告訴她『未來』的事。

不過,現在的她還沒有辦法決定自己要看什麼樣的夢,只能任由夢境帶領,所以究竟會看到什麼東西她也不知道。

一直以來,她看到的都是些日常的小災小難,比方說,她曾看到了父親會被門口的鞋子絆倒,看到了母親不小心踩到之前沒掃乾淨的玻璃碎片,還看見了坐在她後頭的同學因為打瞌睡而被老師叫起來罰站。

她看到了這些,於是在醒來之後就跑去玄關將鞋子擺好,再去把那個玻璃碎片撿起來,上課時則特別的注意了身後的同學,在對方打瞌睡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踢了下後頭的桌子。

今天這個夢會讓她看見什麼呢?

紫光在夢裡晃動著,然後沒多久她就看到了一條人行道,路的一旁有著正在施工的鷹架,看著那個鷹架,她知道這是哪裡了,之前父親有帶著她一起走過,這是父親每天上班都會經過的路,帶著她一起走的那天父親還指著施工的鷹架對她說,那就是大樓還沒蓋好之前的樣子。

週遭的血色變濃了,有種沉重的氣息瀰漫而出,鷹架上,那些被固定的杆子搖搖晃晃地發出了嘎嘎低鳴。

紫羅蘭莫名的討厭起這個夢境來,直覺告訴她,接下來看到的不會是什麼好事,但是她無法避開夢境,所以只能耐著性子看下去。

一片豔紅之中,她看見父親走上了這條路,鷹架的吱嘎聲在這個時候聽起來格外刺耳,紫羅蘭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妥,第一反應就是想叫住父親的腳步,但這裡是夢境,而她只是觀夢的一點虛無柔光,就算再努力發出聲音,夢中的父親也不可能聽得到。

於是她看著父親走了過去,吱吱嘎嘎的聲音猶如夢魘似的迴盪著,而當父親剛走到施工的鷹架旁時,一個崩斷的聲音尖銳地劃破這個夢境,鮮紅的夢在這瞬間像是被劃傷一樣的湧出血水,鷹架就這麼朝父親身上坍崩而去!

不要!

尖叫著,紫羅蘭第一次在夢中掙脫了紫光的形象,靈魂深處有『什麼』在紫羅蘭幻化成人影的瞬間覺醒了,但紫羅蘭現在根本沒心思去注意這些,她專注地衝上前伸長了手,企圖推開自己的父親。

但鷹架墜落的速度遠比她衝過去的速度要快,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夢中的父親被數不清的重物給砸上、掩埋。

崩塌的杆子亂七八糟的摔疊成一團,底下有血泊流出,跟夢境的血水融合成一體,緩緩地擴大…再擴大……

 

紫羅蘭是渾身冷汗地驚醒的,她顫抖地瞪著天花板,壁上的時鐘顯示現在是七點整,七點,父親要出門上班的時間!

「爸爸!」心臟蹦跳不休,她立刻跳下床一邊喊著一邊衝下樓,一下樓,她就發現自己的父親已經要開門出去了,當下,紫羅蘭也不管自己有沒有穿鞋子,直接赤著腳就往門口那邊狂奔,「不要!爸爸!不可以去!」

她大叫著,跑過去的時候還差點跌倒。

「紫羅蘭?」險險地扶住驚慌失措的女兒,男人不是很明白的看著她,「怎麼啦?」

「今天不可以!有危險!鷹、鷹架,那個鷹架!」雙手緊緊捉著父親,紫羅蘭慌到有些語無倫次的地步,「鷹架會掉下來的!爸爸會被砸到呀!不要去!」

「妳在說什麼啊,」苦笑的揉著紫羅蘭的頭,男人試著安撫女兒,「沒事的,爸爸只是去上班而已──」

「──我夢到了!真的!」急得逼出了淚,紫羅蘭不肯放手,「今天不要出去了!拜託!」

「這樣不行啦,紫羅蘭乖,那個只是噩夢而已,爸爸會沒事的。」

才不會沒事!

紫羅蘭還想說什麼,卻被聽到騷動的母親過來勸阻,最後,被認定是無理取鬧的她只能哭著看父親走出家門。

「為什麼、為什麼不相信紫羅蘭……」赤著腳站在玄關,紫羅蘭斗大的淚水一顆顆落下,她看著父親匆匆離去的背影,視線一片模糊。

看到紫羅蘭哀傷低泣的樣子,婦人的心底其實有些疙瘩。

這孩子說她夢到了,夢到父親會出意外,被壓在坍塌的鷹架之下,所以才會衝下來攔住父親的步伐,希望可以避過這場悲劇。

婦人表面上不信這些話,但其實,她的心底隱隱在害怕著,萬一女兒的這些話真的應驗……「夠了,紫羅蘭,不要再說那些莫名奇妙的東西了,」於是,她對紫羅蘭也對自己說,企圖將心中埋藏的陰影給打散,「去梳洗一下來吃早餐,準備上學吧。」

「不要,」出乎意料之外的,紫羅蘭第一次反抗了母親的話,她默默在玄關坐了下來,一雙淚眼直勾勾的看著門口,「我要等爸爸回來。」

「妳……隨便妳!」第一次被這麼反抗,婦人有些不悅,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將這份不悅的情緒吞下去,開始收拾餐廳的碗盤,當她收拾好廚房裡的東西,端著早餐要過去給紫羅蘭的時候,她又看到了。

紫羅蘭的視線凝結在某個空無一物的點上,這一瞬間她差點將手中的盤子砸出去。

「妳到底在看什麼!?」用力的,她試著用生氣蓋過恐懼,「那裡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她們告訴我,爸爸今天不會回來了,他有反應過來,但還是沒有躲掉那些鷹架……」死寂而平板的聲音從紫羅蘭口中溢出,她轉頭望向母親,眼底的虛無與哀慟讓婦人一驚,「媽媽,你們為什麼不相信紫羅蘭……?」

「妳、妳在說什麼……」

鈴鈴鈴──

01.jpg  

突如其來的電話聲響起,嚇得婦人手中的餐盤差點拿不穩,她隨意將盤子放到桌上後就急忙去接起電話,而電話那頭傳來的訊息,讓她驚駭莫名。

她的丈夫被倒塌的鷹架給砸中,雖然因為反應快所以很幸運的沒有被當場砸死,但是目前情況也很危險,完全陷入了昏迷不醒的狀態,很有可能不會再醒來……

顫抖著,婦人緩緩掛了電話,驚懼地看向她那一直以來都乖順無比的女兒,她的女兒定定的盯著她,嘴裡還是剛才那句話。

「媽媽……」紫羅蘭說,帶著心痛的頹然,「為什麼,不相信紫羅蘭?」

這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般,婦人再也受不了的發出了崩潰般的尖叫!

「不要靠近我!」她大叫著,一手抓起了隨身的包包往門口跑去,像要避開什麼可怕的東西一樣繞過自己的孩子後,衝著紫羅蘭大喊,「回房間去!滾回妳的房間去!」

說完,她就逃出了家門,在將門用力摔上之前尖銳地叫道:「妳這個怪物!我沒有生過這種女兒!」

砰!

門用力地關上了,家裡頓時呈現一片靜默,只剩下似乎早就知道這一切會這樣發展的紫羅蘭,站在家門口靜靜地垂淚著。

「艾米……」捧著胸前的紫水晶項鍊,紫羅蘭輕輕地看著從水晶中飄出的紫色柔光,「真的跟妳說的一樣呢……」

『快離開吧,』紫色的光芒著急的在空中舞出光的文字,『不趁現在走,之後就走不掉了!』

「爸爸他……」

『之後會沒事的,不過,他是因為得到了紫羅蘭的勸阻,在心生警惕之下才免於當場死亡,所以作為交換,逃開死劫的他有可能會就這麼沉睡下去。』

「但也可能會醒來吧?」

『可能會,』也可能不會,『無論如何,在父親醒來之前,這個家是不能再留了。』

「媽媽她……」

『恐懼會侵蝕人心,她還是愛妳的,但事物的未知與妳的預知帶給她的衝擊太過巨大,現在不走的話……紫羅蘭,別讓妳母親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嗯,」點頭,紫羅蘭回到房間先是將書包裡的課本全倒出來,接著收拾幾件衣服裝進去,她知道她現在應該去哪裡,艾米已經給了她最佳的選擇,「走吧。」

她說,手中緊緊捏著一張名片。

名片上頭除了地址跟電話之外就只有一個大大的蒼勁字跡:

『坊』。

 

--

關於她的過去,就像是一場悲傷的夢。

決定離家的那年,紫羅蘭九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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