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 當人在心底許下『什麼』的時候

手裡就會誕生一朵光


咖啡店的二樓,一隻鴿子正滿屋子拍打翅膀,因為拍打的氣勢太過驚人的關係,空中被牠拍出了一大堆的羽毛來。

『喔喔喔氣死人了那個天殺的魔女!巫婆!』滿天空大叫著,鴿子橫衝直撞地在上方飛來飛去,『她肯定知道那些人會路過我們店,所以才特地跑過來想趁機再撈一點好處!喔喔喔真的是氣死人了!可惡的心機重的邪惡巫婆!』

鴿子這樣吶喊著,幸虧牠的體型小音量也很小,不然這些叫聲可能會引來鄰居的抗議,說不定還會有精神科的人跑過來關切之類的。

「冷靜點,別氣了,」在旁邊測試咖啡機,某人一臉的平靜,「仔細想想我們並沒有損失什麼,」因為那時沒有答應對方的提案,「真要說的話,頂多就是被她戲弄了一下而已。」

戲弄。

接收到這個詞,白鴿翅膀大力一拍差點撞到天花板,『戲弄什麼的這點也很讓人生氣啊哞喔喔喔喔!』不提牠還忘了呢!『我們又不是她的玩具!可惡的小巫婆……不!那根本是小惡魔了!!哞啊!』

身為一隻鳥在那裡哞什麼勁啊?又不是牛。

「是,她是小惡魔,」無奈地附和,那人忍住了內心深處的吐槽,著手操作機器弄出了一杯咖啡來,整個房間頓時瀰漫起咖啡的香氣,「店長,先停下來吧,再這麼飛下去晚上要沒地方睡了。」都是羽毛。

『喔喔喔為什麼你能這麼冷靜啊?喂、有在聽我說話嗎?喂!向日!』鴿子氣急敗壞的飛到那人耳邊,用盡全身的鳥力氣大吼,但是被叫作向日的人依舊是一派的雲淡風輕,而且還在那裡自顧自的調整起咖啡機的出水量。

「嗯,我在聽,別這麼激動,老是這麼暴躁易怒的話,會掉毛喔。」有些冷淡地應了句,向日這麼說,然後鴿子更火大了。

『不准敷衍我!誰在跟你討論掉毛問題啊!羽毛這種東西放著不管它就會再長的啦!』憤怒地扯起嗓子,白鴿一個俯衝飛到向日頭上,低下身子就開始啄,『剛剛說我暴躁易怒的是這個腦袋嗎?是這個腦袋嗎!?』

喥喥喥喥喥喥喥!

媲美啄木鳥的機動效率,白鴿卯起來用鳥喙戳下去,但是被牠這樣子攻擊的人卻還是平平淡淡的,彷彿沒有任何事情能打攪到那份如水的氣質。

「店長,別這樣啄人腦門,很痛的,」向日慢條斯里的調整好出水量,接著又重新將手上的扣匙填上咖啡粉、拿起一旁的工具將粉壓平整,然後再次將弄好的器具卡上咖啡機,啟動,「與其在這生悶氣,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做吧。」這樣比較實際一點。

向日輕輕地說著話,那一如往常的平穩聲音跟理智的判斷讓白鴿沒辦法提出反駁來,雖然有些不太甘願,但牠必須承認向日說的話該死的正確斃了。

瞪著自己腳下的腦袋,店長感到一陣氣悶。

『向日。』

「嗯哼?」

『妳就不能稍微表現出一點女孩子的溫柔婉約或是嬌羞可人的樣子嗎?』如果鴿子能皺眉,現在店長應該能用眉毛夾住牙籤,『現在這個世界沒人知道妳是個騎士,也不需要妳繼續女扮男裝了,所以稍微恢復一點女孩兒家該有的本性如何?』

而且,他們可是遠從另外一個虛空千里……不,應該是萬里或者其他什麼不知道的單位了,這樣大老遠的從本來的世界跑到這個陌生的地方來,怎麼說也該出現點適應不良啦、思鄉情緒啦還是什麼五四三的吧?

但是想家的好像只有牠(牠想念自己本來世界的鳥巢),跟牠一起過來這的向日不但完全沒把這離鄉背景當一回事,還用令人傻眼的速度迅速地融入了這裡。

這個世界跟他們本來的地方是差很多的。

首先,這個世界幾乎沒有魔法,有的只是殘留在人們身上的小小天賦而已,而且還不是每種天賦都管用,大部分的天賦在牠眼裡看來根本就是雞肋,給人一種留之無用卻又棄之可惜的感覺。

再來,這是個……嗯……沒有所謂『王』跟『貴族』的地方,牠是不太清楚這樣的國家要怎麼管理,不過因為整個社會看起來的感覺很不錯,想來是有一套方法在,所以牠也就懶得去想實際上的政治運作是怎麼回事,總之跟他們世界是完全兩樣的地方。

他們的世界啊,是有點類似封建體系的社會,有必需守護的王跟擁戴王室的子民,向日在那裡是皇家騎士團的團長,而牠則是一名魔法使,跟向日一直都是搭檔的關係,多虧了這樣的搭檔關係跟數次在生死間打轉出來的情誼,才讓向日對牠坦承了自己是女性的事實。

女性是無法成為騎士的,至少在他們那裡不行。

雖然牠不知道向日為什麼不惜女扮男裝也要進入騎士團,但說真的,如果當初向日沒對牠坦白的話,牠應該到現在都還不會發現『他』其實是『她』。

而即使來到了這個世界,向日還是習慣性地選擇了中性的裝扮。

橫跨虛空之後所遇到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同,唯一相同的,大概就是天空的顏色跟人們的笑顏,語言跟文字當然也是不一樣的,但他們所付出的代價當中有部份是拿去換取這類的共通,所以在大方面上倒是沒遇到什麼慘烈的障礙,金錢的話……被那個小巫婆訛詐了一筆,因此也沒出問題,只是……

『突然來到這個風土民情全都不一樣的地方,習慣的東西不見了,擅長的事物沒用了,妳多少也該來點慌張感吧?』

「我現在很慌張啊,」她說,一邊盯著咖啡機流出來的深棕色液體,一邊開始準備打奶泡,「看不出來嗎?」

『看不出來。』一秒。

「噢,那你現在知道了,我很慌張。」

『放屁。』

「店長,氣質。」

『現在又沒其他人。』

「我不是人?」

『妳是,』抬頭,鴿子一個飛躍跳到咖啡機上,『但妳是向日,是我的夥伴,是我決定要跟著的騎士長,是我的團長,才不是什麼其他人呢。』

「喔。」

『喂!這冷淡的回答是怎麼回事啊!至少要給我來點感動的情緒吧!?』牠剛剛可是說出了動人的夥伴宣言耶!

「嗯,我很感動,」噙著微笑,向日打好了奶泡,將已經流完的咖啡液倒進一旁熱好的杯子裡,拿著奶泡壺的右手腕輕柔地晃動了下,深呼吸,「好,試試看吧。」

『試什麼?』有些好奇地,被向日的動作引去注意力的鴿子跳到了咖啡機邊緣,歪頭看著她的動作,『妳要幹麻?』

「拉花。」

『啊?』拉花?『那是什麼?』

「一種能讓咖啡看起來賞心悅目的技巧,在書上看到的,希望能成功,」雖然說咖啡店只是在這個世界的偽裝,但向日一直都是個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人,所以即使是偽裝,她也要弄到跟真的一樣,「聽說,很多咖啡店都會有這類的小玩意,拉的漂亮的話,也比較能吸引顧客。」

吸引顧客?

『……那個,向日啊。』

「嗯?」屏住呼吸,向日手中的奶泡壺開始傾斜,綿密的奶泡倒入了咖啡杯裡,接著她的手腕開始了輕微地左右顫動……

『這間咖啡店妳是打算開多久?』

「解決事情之後就收起來,不會太久的,」她說,手中的奶泡做出最後收尾的提拉──咖啡杯中出現了一片展開的葉子,小小的,稍微有些歪斜,這讓向日沉吟了下,「嗯,不太漂亮,不過有點樣子了,看來這個比想像中的要難呢,我想,再練幾次應該會更好一點。」

白鴿又怒了。

『好個頭啦!幹麻為了一間馬上就要收起來的店費這麼大心思啊!』正對著向日的額,白鴿一翅膀拍了下去,整個不明所以的火大,『這間屋子跟這裡頭的裝潢,妳沒事在這間店投注那麼多心血作啥!是不怕回去會捨不得喔?』

「也許會有點捨不得吧,但是既然都要做了那就要做好它,」她不喜歡半調子,那不是她的風格,摸摸自己被拍打的額頭,向日轉過身隨手把練習用的便宜咖啡豆給收起來,「而且,你不覺得把裝潢弄成這樣,看著看著心情就會變好嗎?」

弄成那樣啊……白鴿瞥了一眼窗外,那個有如繪本世界的窗景,『我都不知道妳喜歡這種童話風格。』那種會讓大部分的小女孩心花朵朵開的佈置方式,跟牠印象中那個剛毅正經的騎士長有很大的出入。

「這個嘛……也許就是你剛剛說的『稍微恢復女孩兒家的本性』?」聳聳肩,向日有些打趣地回答,「我其實是很喜歡這些可愛的小東西的。」只是在本來的世界裡不方便表現出來而已,要是讓人知道堂堂一個騎士長喜歡擺弄那些東西,肯定會被人笑話。

就算別人不敢笑,她那些同僚們也會笑。

『……我應該把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情給紀錄下來,』悠悠地,白鴿振翅飛起,飛到了床邊櫃子上的那個蓋著布幔的玻璃罩上,『這絕對會成為罕見的高價位情報。』說不定能突破情報販子們的歷屆紀錄。

「……不要以為站在那裡我就不敢揍你,」向日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臉上還是微笑著,但那水般的氣質出現了波紋,「來這裡的事情是機密,開開玩笑無妨,要是到時候真的洩露了什麼出去……」

她微笑著伸出手,從左到右地在脖子前方虛空一抹:「明白?」

語出,鴿子覺得自己突然從屁股尾巴毛那裡開始打起寒顫來,儘管沒有把話點破,但向日的動作……總之是不言而喻了。

白鴿覺得牠所熟悉的那個喜怒不行於色兼之殺人於無形的騎士團長又回來了。

『別、別把妳管教下屬的那套搬到我身上來,我我、我不吃這套的……』嘴硬地說,白鴿很卒仔的躲到玻璃罩的後面去,鳥喙一叼地把遮蓋的布給扯下來,露出了裡頭那朵神秘的晶藍玫瑰,『別亂來喔,殿下也在看的。』

殿下。

這兩個字出現的瞬間,向日的笑容明顯淡了幾分,她定定地看著那朵玫瑰,幽藍的光芒微弱而炫目。

「店長。」

『幹麻?』鴿子警戒中。

「你覺得殿下他這個樣子,是看得到的嗎?」走上前,她伸手撫了撫透明的玻璃罩,「都變成這個樣子了,還看得見嗎……?」

『廢話!肯定看得見的!』鳥爪用力踩踏,店長挺直胸膛,『一定!』

「這樣啊。」

她笑著,外頭的天色在這個時候完全地暗了下去,而後,有街燈盞盞亮起。

 

花店。

現在正是花語工坊準備要打烊休息的時候,所以當小草她們抵達花店時,店裡頭是沒有客人的,本來擺著讓人選購的一些花材也被收整起來,這讓花店內的空間顯得寬敞許多。

當然,寬敞是指相對於平常時候而言,而且兩人一毛當中大概只有小草是這種感覺,另外兩個……就算把花店搬空了也沒辦法覺得裡頭很『寬敞』。

自然之聲的數量是不是又變多了啊……

站在門外往裡探頭,紫羅蘭深深的覺得要是再讓天花板飄著的那些繼續增殖下去,哪天可能連戴墨鏡都沒用了。

更何況她現在沒有墨鏡。

思及此,紫羅蘭忍不住戳了戳隔壁那團毛。

欸、毛球。

幹麻?

身上有沒有墨鏡?借一副來擋擋……

沒帶啦,誰會天天帶那個啊。別過頭,慕斯一臉憂傷。

「啊咧,你們不進來嗎?」,小心地將手中的購物袋放在腳邊,小草看著站在門外躊躇的人很單純的問道,完全不知道那兩位現在的視野是如何的金光閃閃瑞氣千條「紫羅蘭,老闆娘剛剛說有一位自稱是坊嬤嬤的人來過這裡耶!」

什麼?

聞言,也不管衝進去之後眼睛會有被閃瞎的可能,紫羅蘭一個箭步就跨了進去,兩三下來到小草跟老闆娘面前,「坊嬤嬤有來?」真的假的?

「有喔,」老闆娘月見淡淡地笑著,手中繼續收著花束,「她是跟一個……嗯,穿著有點特別的青年一起過來的,說是妳的監護人。」

「呃……」看來真的是,聽到老闆娘這樣的形容方式,紫羅蘭癟起嘴巴哼了一口氣,「什麼嘛,既然都特地跑過來這裡了,居然沒有順道來找我……」這樣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肯定是知道我們之後會過去,所以就乾脆不來了,』慢條斯里的飄進來,慕斯閉著眼睛在空中當浮游生物,『那傢伙很懶的,不愛跑多餘的路。』

聽到慕斯的說法,紫羅蘭挑高了半邊眉毛。

這意思就是說,那個人覺得跟坊一起繞道過來找她是件很多餘的事情嗎?她居然是多餘的!?很好,繼上次毫無預警地讓她摔進試煉之門後,她跟他之間的樑子又結得更大了。

握緊拳,紫羅蘭的笑容有些抽搐,額頭上隱約浮現出華麗麗的青筋,眼看就要直接爆發的這時,只聽月見輕描淡寫地補充道:

「那兩位似乎正準備遠行的樣子,好像要去很遠的地方,紫羅蘭知道這件事嗎?」

「咦?」遠行?她愣了一下,原先想發作出來的情緒瞬間煙消雲散,「這…我不知道,坊嬤嬤沒跟我提過啊……」

「他們要去哪?」好奇地,小草問著紫羅蘭也很想知道的問題。

「不知道呢,只說是很遠很遠的地方,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回來,」稍稍停下了手邊的工作,月見看向紫羅蘭,「怎麼樣,趁他們還沒離開之前回去一趟吧?」

「那…那是當然的,」有些侷促地,紫羅蘭很快的回答,「其實明天就打算要過去的,只是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

「明天?」聽到這樣的聲明,月見很自然的看了看其他人,「小草跟慕斯也去嗎?」

「嗯!」點頭,小草給予肯定的答覆,「被邀請的喔,說要去看紫羅蘭的家。」她開心的說,臉上浮起了一抹帶著羞怯與期待的笑容。

「這樣啊,」老闆娘笑著摸了摸小草的頭,這時,在一旁的慕斯飄了過來,一雙眼睛直盯著她的手看,活像上頭沾了什麼似的,這讓她困惑了下,「怎麼了嗎?」她的手上應該沒有奇怪的東西吧。

『……不,沒什麼,』用力眨著小眼睛,慕斯的目光依舊黏在月見的手上,半晌後,牠緩緩地晃了晃腦袋,開始在小草的頭上飄來飄去,『我只是想趴上去,所以在等老闆娘妳把手放開而已。』認真。

………

……

月見默默挪開了手,把『寶座』還給某毛球。

「既然明天要過去拜訪的話,妳們有通知對方了嗎?」否則到時候撲空可就不好了。

「不必通知也沒關係的,坊嬤嬤會知道的,」紫羅蘭說,語氣裡有著自豪感,有種正對別人炫耀自己的父母很棒的感覺,「對於店裡每天的來客預測,坊嬤嬤從來沒有出錯過呢!」打從她住進『坊』之後就是這樣了,這麼長的日子來都是百發百中。

小草露出欽佩的眼神。

「好厲害,每天都說中耶……」頭上頂著一團毛,小草讚嘆道,這份讚嘆讓紫羅蘭非常受用,她現在的心情就像是一隻長期受到保護的小雞,在聽到別人稱讚她的母親擁有一雙美麗翅膀時會有的喜悅感。

然後,會開始期許自己長大之後也能擁有一雙美麗的翅膀,可以反過來照顧母雞。

「所以說,坊嬤嬤也有自己開店囉?」同樣身為老闆娘,月見有些好奇,「是間什麼樣的店啊?看她的穿著,難道是賣民族飾物……之類的嗎?」

「民族風的那些也是有啦,但還有很多其他的喔,店裡賣的是各式各樣的古玩跟精品~有很多稀奇的東西呢!」說到這,紫羅蘭興沖沖地拉出了自己胸前的項鍊,「像這條項鍊,我當初就是因為這條水晶才認識坊嬤嬤的。」也因為這樣才能跟『坊』結緣,才有了現在的她,如果當初沒有選擇水晶的話,她就不會成為占卜師,也不會有現在這樣的生活了。

她不後悔這樣的選擇。

有失必有得,雖然她失去很多,但是卻得到了更多。

「而且啊,坊嬤嬤賣東西都是看人在賣的,很多東西就算是捧著大把的鈔票,只要人不對的話,無論如何都會讓人知難而退的~」講到坊的事情,紫羅蘭顯得比平常時候還要多話,「像是提高價格讓人買不下去啦~或是開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條件來,像是有一次……」

越說越來勁,紫羅蘭開始講述起她在『坊』生活時的所見所聞,說著一件又一件充滿著趣味的事情,滿滿地將她在跟坊嬤嬤一起生活之後所獲得的多彩多姿給挖出來分享,那氣勢像是恨不得請在場的人都跟她一起到『坊』那邊住上十天半個月地用身體去體會一樣。

她們都坐了下來,小餐桌在不知不覺間出現了,上頭擺著小草泡的茶還有放在茶點室裡頭原先就烤好的餅乾,外頭的街燈閃著微亮的光芒,盤繞在花店週遭的精靈之聲似乎也對紫羅蘭說的事情感興趣,一個個地聚攏過來。

小草興致勃勃地聽著,眼底是越來越閃耀的期待,期待著明天與坊的會面,還有就是想著晚上要做什麼點心過去當見面禮才好。

月見跟慕斯也在聽,兩人的眼中除了淡淡的笑意之外,還有著一種類似長輩在看孩子的寬慰情緒,空中的細小光點變得更多了,在眾人對談的笑語中偶爾還夾雜著精靈的嬉鬧。

周遭瀰漫著平靜祥和的氛圍,讓人在聊天之餘也整個放鬆下來。

時間在這樣的氣氛下靜靜流逝,一直到牆壁上掛著的壁鐘敲出聲響,精緻的花朵從時鐘上的小門旋轉而出,報時的水晶音樂在花朵轉動的同時叮叮咚咚地流洩而出,聲音敲了八響,提醒人們現在已經八點整了。

「唉呀,已經是這個時候了嗎?」看著那個只有偶數時刻會報時的鐘,小草有些慌張,因為她本來只打算過來看一下就走的,沒想到會待這麼久,這樣不就打擾老闆娘收店跟休息了嗎?「對不起,老闆娘,我來幫忙收店!」

「不用了,沒關係的,」擺擺手,老闆娘制止了小草要起來幫忙的動作,「偶爾像這樣聊天也很不錯嘛,妳們還是先回家吧,這裡我來就可以了,而且我之前就已經吃過晚餐了,妳們應該……」她瞄了眼冰箱跟放在冰箱旁的購物袋,「應該還沒吃吧?」

咕嚕咕嚕咕嚕……

慕斯的肚子很應景的在這時發出了巨大的聲響,這讓所有人的眼睛同時往牠身上看。

『呃、幹麻這樣看我,我什麼都沒做喔……』心虛,慕斯大口充了一口氣把自己撐大之後,跟個氣球一樣地自然向上飄浮,嘴裡還哼起了欲蓋彌彰的小調:『咕嚕~咕嚕嚕~我是一個好氣球~咕嚕咕嚕咕嚕嚕~』

「嗯,看來是還沒吃,」看著慕斯佯裝不知的臉跟兩個孩子盯著地板行注目禮的視線,老闆娘確定了自己的猜測,於是她起身,過去打開了冰箱把小草冰在裡頭的東西拿出來,裝進袋子裡頭遞給小草,「那就快點回家去吧,太晚吃的話不太好喔~今天要吃雞腿是嗎?」

「嗯,」靦腆地接過袋子,小草小小的點頭,「今天要試著做新菜色,如果能做成功就好了……嗯,我是這麼希望的啦……呵呵……」

「沒問題的,會成功的喔,」習慣性地拍了拍小草的頭,月見很溫柔的笑著,然後她又發現慕斯在看她的手了,那個視線實在太過明顯,讓她想假裝沒注意到都不行,「怎麼了嗎?」這是第二次了呢,她的手有什麼問題嗎?

『嗯嗯嗯、嗯嗯嗯……沒什麼,』撇過頭,慕斯氣球甩了一個半圈,繼續了那詭異的小曲子…:『什麼都沒有的唷啾咪~咕嚕~咕嚕嚕~我是一個好氣球~咕嚕咕嚕咕嚕嚕~』

噗嗤。

店裡的三個女性同時笑了出來,看著滿天花板亂飄的毛球,深深的覺得那真是一團怪人,不,是怪毛。

「好啦,快回家去吧,兩個女孩子的,太晚的話會很危險的,」催促著,月見說,「之後再聊吧,想來的話隨時都歡迎的,而且小草明天有排班的不是嗎?」

「嗯!」

「放心,會好好護送小草回家的~對吧?慕斯?」

『咕嚕~咕嚕~咕嚕嚕~』

………

……

咳嗯,總之,小草她們就這樣離開了花語工坊,在送走這些小客人後,花店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只剩下精靈之聲還在那兒斷斷續續地嬉笑著。

就在月見收好小餐桌,把花材都搬到該放的地方去後,耳邊,一個像是被推出來發言的聲音悄悄地開口了。

『月見,』是百合,因為腸子軟又太好說話的關係,她常常被推出來當發言代表,『那個,大家有點事情想跟妳說……』

「嗯?」什麼事?

『其實啊……』百合之聲頓了頓,感覺上像是很無奈地被週遭同伴簇擁過來,『大家很喜歡紫羅蘭,對那位前時守……啊不,是慕斯先生也很感興趣……』

「嗯哼。」月見表示有在聽,把兩側的鐵門拉了下來鎖好,中間的玻璃門則是只有將鐵門拉下一半,她等等還要用這個門出去,用不著全關。

『所以、就是說……我們也許可以準備個兩副墨鏡給他們?』

「啊?」呆,話題跳太大,月見一時之間沒辦法反應過來,「墨鏡?」

『對啊,墨鏡,』凝重,『不然對他們來說,這裡真的太亮了。』

太亮……啊。

她懂了。

月見突然想起紫羅蘭『看得見』的這件事,但,「慕斯也看得見你們嗎?」

『是的。』肯定。

「這樣啊……」難怪她常常看到那團毛球拿出墨鏡來戴,「這麼說起來,那位坊嬤嬤在進來店裡的時候也戴著墨鏡呢。」至於奇裝異服的青年,因為對方一直閉著眼睛,就不知道看不看得到了,不過根據她的直覺,應該也是看得到的吧?「唉呀,真是的,突然有點羨慕呢……」

『羨慕?』

「對啊,好多人都看得見你們,我卻只能聽到聲音,你們的樣子我只有在之前的那場夢裡看到過而已,小小的,身上靜靜地散發著光芒……」坐到櫃檯那邊開始對帳,月見臉上閃過一絲輕微的寂寞,但很快就被微笑取代,「不過,能聽到聲音也很棒了,好,明天午休的時候去商店找找看墨鏡吧~」

她說,隨手拿了一張便條紙將這個計畫給寫下。

『月見想看見我們?』

「想是想啊,不過像現在這樣能聽見也是很好的。」

『很亮的喔?』她可不是在說客套話,正所謂積少成多,就算全部的自然之聲都將自身的光芒壓到最低,成千上萬的微小光點還是能造成很驚人的視覺效果,『那樣對眼睛不好。』

呃。

「這個嘛,如果真有那天的話,我想我總是會習慣的,」她也可以戴墨鏡……或者有色的防護眼鏡,「不過既然看不到的話,也只能想想囉,能力是天生的,真沒辦法的事情我是不會去強求的。」

她只要能像現在這樣看顧著花店、給自然之聲們一個還算可以的落腳處,那就已經很滿足了,「做人不能太貪心嘛~」她明白這個道理的。

聽著這樣的話,百合之聲靜默了一下,她飄到月見的手邊看著那正在整理帳冊做紀錄的手,微乎其微地,她悄聲地說了。

『其實啊…月見……』

「嗯?」

『如果是現在的妳,真心想看的話,是看得到的喔……?』看著那雙修長溫潤的手,精靈這麼說,然後就在這個瞬間,月見覺得自己的眼前花了一下。

「咦?」

有光在眼前一閃而逝。

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小小的、身上泛著光芒的精靈跪坐在自己的手邊,薄如蟬翼的翅膀有一下沒一下地顫動著,頭上頂著一個稍嫌過大的花冠,花冠之下,一張嬌俏的小臉正仰望著自己……「百合!?」

瞪著自己的手,月見忍不住驚呼出聲,這聲音一出,那抹小小的光點就不見了,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是?』突然被點名,百合精靈呆了一下,其他同屬於百合的自然之聲也靠了過來,『什麼事?』

很多細碎的疑問聲同時響起,這讓月見有些困窘。

「啊、不,沒什麼,只是一時眼花……」不好意思地說,她很自然的伸手替眼睛按摩了幾下,然後,她的眼角餘光看見了有一雙厚底的娃娃鞋走啊走的慢慢靠近了店門口。

叮、叮鈴、叮鈴……

金屬碰撞聲隨著對方的腳步輕揚,娃娃鞋走到了店門口後停了下來,因為鐵門已經拉了一半下來的關係,她只能看到對方穿著綴滿小裝飾的裙子跟一雙紅白相間的膝上襪,而那個身高看起來……

……小孩子?

這麼晚了,怎麼還會有小客人光臨呢?

「不好意思,本店打烊了喔!」出於老闆娘的慣性,月見很自然的離開了櫃檯走上前去,「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沒有在營業了喔。」過去將本來已經拉下一半的鐵門重新推上去,月見笑著看向門口的小客人。

個子很嬌小,加上那雙厚底鞋之後高度也才勉強到她的腰而已,而且都晚上了外頭也沒有下雨卻還是撐著傘,一把充滿蜘蛛網跟蝴蝶花紋的傘,邊邊還有蕾絲裝飾,有些地方甚至有掛著十字架的銀鏈垂下……

這穿著也挺特別的。

月見突然覺得自己最近好像常看到這種穿著少見服飾的人。

「我說妳啊~」將傘向後打斜露出頭臉,有著粉色頭髮的小女孩稍微將臉上的墨鏡拉下一點,凝著一雙眼往上看,或者說,往上瞪,「不覺得這樣太亮了嗎?都晚上了還放這種光害出來,這樣不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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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光害?

等等,難道又是一個看得見的?意識到這點,月見的心底發出了苦笑,「不好意思,但是這個我也沒辦法控制的。」

「是喔~也對喔~他們是自由的嘛,真是沒辦法,」將墨鏡推回去,女孩的說話方式給人一種不是很客氣的感覺,「吶、妳現在有點羨慕對吧?有點想看見他們對吧?那要不要來跟我做個交換呢?只要一點小小的代價,我就可以讓你看見他們喔~」

「咦?」又一次地吐出單音,小女孩說出口的東西有些超乎她的想像,這讓她短時間內腦子轉不過來,「抱歉,我不太明白妳在說什麼。」

「哎呀,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轉著那有些過度裝飾的傘,小女孩完全不理會傘上的鏈子裝飾會不會因此打到人,「很划算的唷~我只要妳手上的東西就好,妳給我那個,我就讓妳看到光~怎麼樣?」

手上的東西?

困惑地攤開自己的掌心,月見什麼都沒看到,不過之前慕斯也曾一直盯著她的手看,所以……難道她手上真的有什麼嗎?

「哎呀,妳還不知道手上有什麼嗎?那正好,不知道的東西就不要知道了~把它給我吧,只要說聲『好』,交換就成立了唷,很棒吧?只要說出一個字,就能讓妳看見這些滿到天空上的光害呢~嘻嘻……」

女孩咧著大大的笑,從手肘中掛著的提包裡頭拿出了棒棒糖開始吃,「快點決定吧,我很忙,機會只有一次喔~」

「妳……」是什麼人啊?

月見有些呆愣的看著眼前這個似乎不知道客氣為何物的孩子,這時,她才發現耳邊異常地安靜,往常那些圍繞在她週遭的細碎低語跟嬉笑聲都不見了,她抬手到耳邊試圖聽見些什麼,但是傳來的只有寂靜,然後就是女孩的說話聲。

「哎呀、不用聽了啦~交換這種東西是兩個人的事,不需要那些自然的聲音們多嘴喔~」舔著棒棒糖,「決定的如何?」

「不必了。」

「嘎?」女孩的臉上錯愕了一下,「妳說啥?」

「我說,沒有那個必要,」月見搖著頭,看著在她視線裡除了星夜之外什麼都沒有的天空,「就算看不見,我也知道他們在那裡,這樣就夠了,所以我不需要交換。」

女孩的臉色在這個瞬間拉了下來。

「我可是很少主動提出交換的,這麼好的事情妳居然放棄?真是不知好歹呢,」緊蹙眉頭,女孩的聲音很冷,「哼,不換就算了,以後就算妳想換也不給妳換了!」她腳下大力的跺了一下,很用力的轉身就走,傘上的鏈子差點打到月見身上。

叮鈴!叮鈴!叮鈴!

女孩走的很用力,她身上的飾物也跟著鐺鐺作響,月見有點好笑的看著女孩負氣的背影,正準備回去櫃檯那邊繼續自己的作業時,女孩突然又一個大轉身,拿著棒棒糖指著她。

「妳、真的不換?」

「不換。」

「妳…妳!」女孩持傘的手似乎在顫抖,她咬了咬下唇,接著很快地發出宣言,「什麼嘛、人家都問第二次了居然還敢拒絕!什麼叫做『這樣就夠了』啊?不想實現自己願望的人最虛偽了!我討厭妳!」

「啊?」

「我說,我、討、厭、妳!」女孩大叫著,一個甩手就把手中的棒棒糖丟到地上,接著狠狠地踩著厚底鞋負氣離去,邊走還邊用力地唱著歌:「有一個扭曲的男人、走在一條扭曲的路上~在扭曲的門框邊找到了扭曲的六便士!買了一隻扭曲的貓、抓了一隻扭曲的老鼠──」

女孩唱著,然後摘下墨鏡冷冷地朝花語工坊瞪了一眼。

「──然後一起住在一間扭曲的小小房子裡!」她高聲唱完這句歌詞後,手上又是一甩,墨鏡被她大力地摔在地上,力道之大讓整副墨鏡直接報銷。

然後她氣沖沖地走掉了,消失在陰影之中。

月見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愣怔的神情顯示她有點沒辦法消化這種情況,耳邊,自然之聲的聲音在女孩消失之後回來了,一個個關切又緊張地跟她詢問剛才發生的事情。

她伸手看向自己的掌心。

「我沒事,」她說,對女孩提出的交換跟那有點偏激的反應感到困惑不解,但是她知道現在再怎麼想也得不出結論來的,「總之,還是先收拾一下吧。」

看著躺在店門前方的棒棒糖跟不遠處的墨鏡碎片,月見發出了無奈的嘆息。

 

--

There was a crooked man, and he walked a crooked mile,

He found a crooked sixpence against a crooked stile;

He bought a crooked cat, which caught a crooked mouse,

And they all lived together in a little crooked house.

 

Mother Goose》~There was a crooked man.

 

(第三集的試閱到此結束,還請各位多多支持花語工坊喔^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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