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著也是過 哭著也是過

很多時候 我們都是笑著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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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在奔跑。

她緊緊跟在那三個身影後方,努力的奔跑著試圖要追上他們,但無論她怎麼跑怎麼努力發足狂奔,距離卻一直都沒有縮短。

總是差那麼一點點。

為什麼、為什麼她追不到呢?

越跑越沮喪,小草完全沒有注意到自己居然跑了那麼久都不會喘也不覺得累,她只是專注地邁開步伐,一步又一步。

不知道跑了多久以後,她拌到自己的腳跌了出去,狼狽的摔在地上,手中一直抱著的慕斯玩偶也跟著摔了出去,她急忙抬頭要爬起來,卻只看到她一心追逐的景象迅速化成遠方的三個小點,再也追不到了。

「爸爸…媽媽……」有些難過的看著那逐漸消失的身影,小草散發出強烈的哀傷,她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追不上,明明就在眼前,看起來也不遠,但就是怎麼也搆不到。

就像『幸福』一樣。

很多時候,幸福看起來是那麼的伸手可及,彷彿只要稍微跳一下就可以擁個滿懷,實際上卻是遠在天邊,不管怎麼拉長手都抓不到。

頹喪的趴伏在地上,小草眼睜睜地看著她夢想中的藍圖逐漸消失在星光之中,只覺得一陣心酸,淚水迅速地蓄滿了眼眶,眼看就要落下的時候。

畫面又變了。

「啊……」

眼前呈現出了家裡的景象,那是小草熟到不能再熟的擺設,而且畫面迅速地帶著她來到餐廳的飯桌上,她剛剛才坐在那裡而已,廚房裡有人影在忙碌著。

些許愣怔地撐起身子跪坐在地,她不是很確定在廚房裡的那個人是誰,但,如果說她剛剛看到的那些是真的,那麼正在廚房裡做料理的婦人很有可能就是……

「媽媽!」一個快樂而歡欣的呼喚聲從樓梯口傳來,打斷了小草的思考,她很自然的轉頭看向聲源第,然後就看到『自己』從樓梯上蹦蹦跳跳的跑下來,一路跑到廚房後開心的在裡頭纏著人打轉:「媽媽,晚上吃什麼呀?要不要小草幫忙?」

「小草想幫忙嗎?」

「嗯!」

「那……就幫媽媽先把菜洗起來吧?」

「好~」用力點頭,小女孩哼著歌到一旁開始洗起菜來。

洗菜的流水聲、切東西的喥喥聲、水壺裡的水滾沸冒煙的嗡嗡聲,在這些聲音之間還夾有母女之間的愉悅歡笑,笑語裡藏著令人無法忽視的濃密親情。

親情。

小草覺得自己的呼吸有點困難,她像是被什麼給固定在原地,就這麼呆呆的看著一道道菜餚從廚房中完成而後端上桌,那些菜全都是她愛吃的,而在菜全部都上桌後,身後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小草?」開門的人說,輕輕喚著她的名字,是她所知道的爸爸的聲音。

她不敢回頭。

因為這一切太過美好了,美好到她覺得這些景象就像是用吸管沾著肥皂水吹出來的美麗泡泡,只消她輕輕動一下就會全部破滅,而她捨不得讓這一切消失。

滴答、滴答……

晶瑩的水珠從她的下巴滑落,在地面墜成了片片淚花,視線前方一片模糊,她下意識地揀起跌倒時掉落在旁邊的粉紅色毛球,如同她過去難過的時候所做的一樣,小心翼翼地將那份圓圓的柔軟給抱緊。

假裝慕斯陪著自己,在她懷裡分擔著悲傷。

這種時候,如果慕斯在的話不知道該有多好。

抽噎著,小草忍不住這麼想,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太對,那是一種很奇妙的違和感,這份突如其來的違和讓她那被難過沖昏頭的腦袋開始運轉起來,試著找出是哪裡不對勁。

繫在玩偶慕斯身上的帶子隱隱泛出微光,但正專心找出哪裏不對勁的小草並沒有發現這個現象,她很專注的想著從一開始到現在發生的事情。

首先,她跟著星河走到底後看到自己在畫畫,畫完之後爸爸媽媽出現了,所以她就追著雙親還有小時候的自己一路追回家裡來,接著看到小小的自己跟媽媽兩人開心的做菜煮飯,然後一起把菜端上桌,再來爸爸回來了,打開門用她熟知的聲音叫喚她的名字……

………

……

嗯?

等一下。

小草發現是哪裡不對了,她所知道的爸爸的聲音一直都是從答錄機裡頭聽來的,可答錄機裡路的那個聲音不就是──

「──慕斯!?」慌忙地抹去讓眼前模糊不清的水霧,小草迅速回頭朝家門看去,門邊的人果然不是爸爸,但也不是她想像中的那團粉色毛球,而是她昨天才在夢裡看過的人,「你……時守人先生?」

為什麼時守人先生會在這……啊、不對不對!時守人就是慕斯,所以說眼前這個應該還是慕斯沒錯!

花了三秒才把兩者連起來,小草覺得自己從掉下來開始腦袋瓜就不停的思考東思考西的,再這樣下去她說不定很快就會出現冒煙傾向。

「慕斯,你怎麼又變這個樣子了?」狐疑的看著站在門口不進來的人,小草問。

「不是變,是跟人借來的,這個模樣比較方便行動,」靠在門板旁,慕斯笑笑的說,手中握著的頭帶此時正隱隱泛出星光,那是某人留給他的『特別優待』,「多虧這個,才能這麼快找到妳,走吧小草,我們先出去再說。」

出去?

聽到這兩個字,小草縮了縮,遲疑地回頭看著餐桌。

餐桌上,小小的她正快樂的坐在椅子上,雙腳晃啊晃的,然後媽媽走了出來開始擺碗筷,是三副碗筷。

「小草?」

「我……」盯著那三副碗筷,小草的心裡很掙扎,「我沒有跟家人一起同桌吃飯的回憶,一直一直,都很希望哪天我可以在餐桌擺上三副碗筷……」

「……」沉默,慕斯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說什麼,而小草也沒有等慕斯回應,自顧自地繼續說了下去,像是要說給自己聽。

「我也一直夢想著可以跟媽媽在廚房裡一起裝飾小蛋糕、做餅乾,料理很多很多食譜上出現的東西,等到了晚上,當爸爸回來的時候我可以跟爸爸說:『歡迎回家』。」抹去的水霧再次出現,小草眼前的餐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她的父母,此時正站在那裡對她微笑,小小的她一臉滿足的黏著雙親不放。

「慕斯,」看著這幕情景,小草的眼淚又一滴滴的掉了下來,她哽咽的凝視著身前的全家福,說出了自己長久以來的願望:「我好希望自己是她,我想留在那裡……」

語出,慕斯大力地震了一下,然後畫面變了。

小小的她在這個瞬間散化成星光,她的父母對她伸出了手:「小草,妳要來我們身邊了嗎?」歡迎的語調,這讓慕斯大驚。

「小草──!」

慕斯的驚呼聲被僵硬地切斷了,空間中有什麼在妨礙第三者的發聲,這讓他根本說不出勸阻的話來。

交織著繁複花紋的帶子持續地散出星光,但小草還是沒看到,她含著淚,緊緊抱著懷裡的慕斯玩偶朝雙親的方向踏出了一步、再一步。

不要!小草!別過去!

門口的慕斯急得團團轉,如果可以跨過這扇門的話他絕對馬上衝進去拉人,可是他過不去,因為這是屬於小草的考驗,他光是能出現在這個地方讓小草看到就已經有作弊嫌疑了,如果還讓他衝進去的話……這世上有哪種考試會允許槍手上去幫忙作答的?

同理可證。

所以慕斯只能在門邊乾著急,眼看小草就要握住了幻影的手……

「……小草,」突然,小草的父母將手收了回來,對她露出一抹抱歉的笑,「那個不可以一起過來。」

「咦?」小草一臉呆愣,「哪個?」

「這裡是家人團圓的地方,所以,」父親指著她緊抱在懷裡的慕斯玩偶,「放下那個娃娃吧,爸爸之後買新的給妳好不好?」柔聲的勸說。

「可是這個……」這個是慕斯啊,雖然現在她懷裡的是玩偶,但……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看門邊,被擋在外頭的人似乎正在對她焦急地吶喊著什麼,嘴巴開開闔闔的,但是她聽不見,「慕斯……」

她看著門外的人,接著低頭看了看懷中的粉色毛偶,小臉上爬滿了猶豫,而後,像是掙扎了一世紀那麼久,又像是只過了幾秒鐘,小草用力閉上眼睛,用一種決定要割捨掉什麼的神情朝父母的身影走過去。

粉紅色的玩偶被她放了下來,擱置在幻影的腳邊。

慕斯的心涼了半截。

在他跟雙親之間,小草果然是選擇了……嗎?

遠遠地看著小草的身影,慕斯覺得自己的心底好像有某個地方空了一塊,而就在這個時候,小草開始往後退。

「慕斯,也是家人,」她說,睜開了泫然欲泣的雙眼凝視父母的影像,退了一步又一步,「真的爸爸媽媽,一定也會這麼認為的,所以你們…你們……是門的考驗對吧?」

小草終於想起了試煉之門這回事。

幻影笑而不答,只是笑容裡頭參著些許的無奈,「看來妳做出選擇了。」

「我……」看著父母的身影,小草咬牙,緊接著轉身朝門口跑去,用盡全身的力量強迫自己不要回頭看,門口其實沒有很遠,她很快就衝出了門,一把撲到了等在外頭的慕斯身上,「我現在該去的地方,是這裡!」她叫著,宛如哭喊,「因為這裡、有人正在等著我回去!」

「小草……!」慕斯驚訝地蹲下身,緊緊抱住撲過來的小草,心頭有種失而復得跟某種無法形容的喜悅,「太好了,我還以為妳要陷在裡面了……」

「慕斯…嗚…嗚……!」小草說不出話來,她知道她這個選擇應該是對的,這才是這場考試的正確答案,但為什麼她會這麼難過?「爸爸…媽媽……」嗚咽地,小草抓緊了慕斯,就在這時候,雙親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

「這樣就可以了,」媽媽說,撿起了地上的粉色毛偶,「小草已經有屬於自己的歸屬了。」

「!?」聞言,小草震驚的轉頭,「媽媽……?」

「每個人都會有被迷惑的時候,但只要能明白什麼才是對現在最重要的事,那麼最後就一定能找到該去的方向,」爸爸說,伸手纜上了身旁的母親,「就如同妳現在做出的決定一樣。」

「爸爸……」小草困惑了,淚眼朦朧地讓她看不清父母的表情,但她覺得他們正在對她微笑,為什麼呢?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你們不是假的嗎?」

「小草希望我們是假的嗎?」

不!

她猛力的搖頭。

「那就是了,答案一直在妳心中的。」爸爸說,然後兩人的身影迅速地黯淡下去。

「等一下!那是什麼意思?」看到這個景象,小草下意識就想跑過去,卻被慕斯抱住,「不要,他們要消失了,我、我還沒有問到答案──」

「──妳已經問到了,」緊緊抱住掙扎地想往前跑的女孩,慕斯看向那已然化作星光散去的幻影,「妳知道的,他們是真的,也是假的。」

掙扎停了下來,小草覺得自己其實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是她卻希望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樣的話心就不會那麼痛了。

「他們是試煉之門製作出來的幻影,就這點來說的確是假的,但試煉之門太過完美地反射了小草內心的投影,以這點來說的話他們也是真的,因為……」慕斯道,說著他們都知道的答案,「因為,如果是小草真正的父母,一定不會希望妳陷入試煉之中。」

所以幻影回應了這樣的期許,在最後的那一刻藉著慕斯的玩偶點醒她,對她放水了。

是啊,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雖然小時候的記憶並不是很鮮明,但如果是她的爸媽的話,一定、一定……

「小草。」

「……?」

「他們很愛妳。」

「嗯…嗯!」

哽咽地說不出話,小草只能攀著慕斯用力點頭,然後她跪了下來,放聲大哭。

 

紫羅蘭的考驗在繼續。

父母的邀請如同最甜美的誘惑擺在眼前,但她很清醒,她知道不可以去握對方伸來的手,因為一但握下去的話,她很有可能就會陷在這個試煉裡頭出不去了。

被自己的願望給困住,然後從此只能逃避現實的沉溺於幻相之中。

「這種太過美好的東西,很讓人羨幕沒錯,但還不足以讓我動搖,」於是她撐著有點難看的微笑,對著眼前的幻影搖頭,「過去是無法改變的,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能逆轉重來,我很明白這個現實。」

她知道父親從那天起就沒有再醒來了,活著,卻不斷的沉睡,睡在做一個不會醒的夢裡。

「所以如果要用這種東西來唬弄人的話,妳找錯對象了。」衝著幻影如此說道,紫羅蘭深深吸了幾口氣後退了幾步,影像在她退開的同時雙雙閉上眼,而後淡化模糊至無蹤。

看到這個變化,紫羅蘭摸了摸自己胸前的水晶。

她這樣算過關嗎?

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痕,週遭又變回一開始的那種白茫茫,她不明所以的四處張望了下,困惑地發現沒有任何像是出口的地方跑出來。

不會還有下一關吧,「考驗還沒完?」

語出,彷彿在回應她的話語般,原先壟罩著空間的白色刷地翻黑,她整個人頓失光明的被放置在黑暗之中,接著只聽『喀』的一聲。

後方傳來了上鎖的聲音。

她錯愕的轉頭,慢慢適應黑暗的眼睛逐漸構築出模糊的輪廓,她發現自己轉頭看到的是一扇緊閉的門,很眼熟的門,繼續觀察四周後,旁邊是個看起來像書桌跟書櫃的東西,然後眼前還有張床,床上擺著可愛的娃娃,那是她小時候的娃娃,所以這裡是……

「……我房間?」慢著,怎麼會突然跑到她房間來?還有,她剛剛聽到的難道是從門外上鎖的聲音嗎?也就是說她現在被反鎖在自己房間裡?

她備感困惑的摸黑走到門邊,試探性地轉了轉門把,在『喀喀』幾下後,確定它真的被人從外面鎖上了,這時她的眼睛已經完全習慣了黑暗,雖然視野全是黑白的但還總比看不到好,盯著門版,她很快地發現門的下半部有點異樣。

那裏被畫上一個奇怪的黑色小方框,印象中她的房門沒有這東西的。

這是什麼?

她好奇的順著門板摸下去,而當紫羅蘭摸出那個黑色的小方框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她的心像被潑了一整桶的冰水。

這不是『畫』上去的方框,雖然黑暗中看起來很像那回事沒錯,但只要伸手去摸,就可以摸出那是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暗門,很明顯是後來才加裝上去的。

她嘗試性的輕輕推拉了下,輕易地辨別出這是只能從房內往外推的樣式,所以如果門外側用什麼東西把這個暗門給擋住或卡死的話,這個暗門就推不開了。

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在她的房門加裝這種東西?

還有,為什麼要鎖起來?

跪在門邊,紫羅蘭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知道眼前這是怎麼回事,也知道剛才那些問題的答案,因為她小時候曾經藉由艾米的力量在占卜中看過。

眼前正在發生的這一切,就是當初她選擇留在家裡不去找坊嬤嬤會遇到的結果,她一直不願意相信自己的母親會這麼做,一直努力告訴自己:『其實艾米誇大了事情的嚴重性,結果並不會真的那麼糟。』

但她的心底也有另一個小小聲音在對她私語:快走,媽媽真的會這麼做。

所以年幼的她會決定逃離家門,在某些程度上是被艾米還有這個小小聲音給說服的,至於之後母親追上來把她努力告訴自己的那些話給打散,徹底澆熄了她回家的可能性等等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為什麼……」軟軟地坐在地上看著門板,紫羅蘭一時之間竟是什麼也沒辦法想,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她開始緩慢而僵硬的搖起頭,「不會的……」她說,連自己聽了都無法信服的虛弱語調,「不會這樣的……」

隻手抵著門板,紫羅蘭嘗試進行深呼吸來舒緩自己的顫抖,「這只不過是另一種考驗,對,這是試煉的一部份而已,不是真的、它不是真的──」

──乓啷!

什麼砸在門上被撞碎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像瓷器,只是不知道是盤子還是碗,從碎片的掉落聲聽起來也有可能是小花瓶之類的,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那個『什麼』是被人給直接砸在紫羅蘭現在正靠著的門板上,房門傳來的震動跟碎響嚇的紫羅蘭驚呼出聲。

她不明所以的看著門,不懂為什麼會突然有東西砸上來,而當她聽到外頭有個歇斯底里的女音在大哭跟大笑之後,她懂了。

懂的瞬間,四周的黑暗化成了各種壓力朝她襲來,逼得紫羅蘭喘不過氣只能別過頭不願再去看那扇門,可她的頭一轉,她又看見令人差點窒息的畫面。

她看見過去的『她』一臉呆滯,了無生氣地抱膝靠在衣櫃旁,對週遭的黑暗、剛剛爆出的碎響都無動於衷,只是靜靜地坐著,眼底映著抑鬱的死寂。

紫羅蘭顫抖的更厲害了。

那就是她選擇留下後的模樣嗎?

「這…不是真的……」捂起耳朵閉上眼,她不要再聽也不想再看了,可就在她這麼做的時候,隔著眼皮,她的雙眼感應到了光明,同時鼻間飄過了消毒藥水的味道,好像她整個人跑到了醫院一樣。

……醫院?

猜到這個地點,紫羅蘭幾乎是一秒就睜開眼。

明亮的燈光讓她有一瞬間必須瞇著眼,潔白的床與簾幕、地板跟百葉窗,外頭有風吹拂而來,將床畔的簾幕輕輕掀起,她看到有個人躺在那裡。

屏住呼吸,紫羅蘭微顛地起身,上前去拉開了那道淡藍的簾幕,只是這麼輕輕地一拉一探,她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淚水潰堤。

爸爸……

父親略嫌單薄的身形躺在病床上,身上接了一些管子跟點滴,旁邊還有她不知道的儀器在運作著,她只認得出其中一個是心電圖,規律的顯示著生命的律動,看著父親那沉靜的面容跟平穩的呼吸,讓人有種他只是在睡覺的錯覺。

然後光影交錯,畫面與聲音也跟著輪轉。

黑色的她的房間,白色的父親的病房,母親瘋也似的狂呼吶喊,寂靜的儀器嗶嗶聲跟點滴的滴答聲。

「如果沒有妳就好了!」她聽見母親崩潰的聲音尖叫著,然後這些尖叫迅速轉變為嗚咽的抽泣聲,隔著門板在對看不見的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原諒媽媽……」交叉反覆著的聲音哭著笑著叫著罵著,彷彿這麼宣洩出來就能得到救贖。

她快不能呼吸了。

用力地喘氣,紫羅蘭嘗試將空氣吸進肺裡,胸腔傳來快要爆炸的感覺,但她還是覺得自己吸不到空氣。

「如果沒有你就好了!」聲音響盪著,一層一層遞迴輪轉。

搖搖晃晃地,紫羅蘭倒了下來。

她是不是…不該存在呢?

這個質疑的聲音已經埋在她腦海深處很久了,只是直到現在才被再次挖出來。

打從發現自己的天賦時候起,是不是就該裝做什麼都不知道?是不是什麼都不要去變動會比較好?這麼做的話,爸爸也許就不必用這麼辛苦的方式活著,媽媽也不會變成那樣,然後她也能活得更平常更輕鬆……

輕鬆。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渴求這兩個字的一天。

只是想幫忙,所以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

只是不想失去,所以才會嘗試著去扭轉。

想要維持住那小小的幸福,許下這種願望的人有哪裡不對嗎?如果沒有的話,那為什麼會這麼難呢?

如果在一開始的時候能被信任就好了。

在黑與白交錯的煎熬下,紫羅蘭忍不住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片美好。

如果那個時候能被相信的話,之後就不會那麼痛苦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她知道,現實裡頭不會有什麼『如果』。

紫羅蘭趴在地上,突然覺得自己好累好累,晦暗隨著森冷的氣息在這一刻從地底深處侵襲而來,有細碎的低語在她耳邊呢喃。

『無法呼吸的話,那就不要呼吸了。』

『無法思考的話,那就不要去想了。』

『那裡已經不需要妳了,所以留下來吧。』

留下來嗎?

也好。

她好累,所以就這樣吧。

被負面思考深深地拖進了泥沼之中,紫羅蘭的雙眼漸漸地失去了光彩,在一派黑暗之中,她好像聽見耳邊傳來了『嗶──』的儀器聲響,尖銳而死板,潔白的病床邊,某個儀器面板橫過了一道筆直的線,不動了。

她能猜到那聲音代表著什麼,但是她卻無法動彈。

來自黑暗的低語還在不停的叨叨絮絮。

『每個人到這個世界上,本就是孤身一人,什麼也沒有,一直到最後的最後,終究還是只有自己而已,』宛如洗腦般,陰凜的聲調一句句晃過,每個字都將她打進更深的地方,『不去相信,就不會受傷,人都是孤獨的……』

不能相信任何人?

『必須隻影獨行。』

為什麼?就算別人不相信她,她也想試著去相信別人……

『那樣會比較輕鬆。』

比較輕鬆嗎?

『不交付信賴,就無所謂背叛了。』

是這樣嗎?

原先精明的腦袋此時充斥著渾沌,紫羅蘭那無神的雙眼開始闔起,而就在她幾乎要完全閉上的時候,鼻間傳來了花香。

花……?

她困惑地睜開眼,長長的睫毛搧動,一片柔嫩的花瓣飄了過來,落在她的指尖而後墜入掌中。

「?」這裡怎麼會有花?

『不要去看、不要去聽,留在這裡,然後妳可以得到永遠的休息。』黑色的話語企圖遮蔽什麼地用黑霧將那花瓣給推開,但紫羅蘭已經看到了。

有更多的花瓣灑落下來,在一片晦澀的空間中落下花雨。

她好像在哪裡看過類似的畫面,是哪裡呢?

撐起身子,紫羅蘭有些茫然的試著轉動自己混濁的腦子,而在嘗試思考的途中,耳邊那斷斷續續的細碎低語慢慢消了下去,宛如被無形的帷幕給隔離開來一樣。

空中,從天而降的花瓣越來越多,還夾雜著點點光芒,微小的光看起來很不起眼,卻一點點地照亮了這片黑色的陰鬱。

對了,她想起來了。

看著滿天星花,紫羅蘭那雙無神的眼逐漸取回了神采,思路變清晰了。

是花語工坊,那間門口有神奇花海的花店,她在那間店裡看過類似的景色,混有精靈之光的花朵鋪天蓋地的塞滿了那間不算太大的店,小草就在那裡打工……

……小草……

在想起這個名字的瞬間,紫羅蘭的眼前出現了一雙人影,其中一個是她只要去上學就能看見的人,手上還捧著一個很眼熟的盆栽,旁邊的則是她昨天才在夢裡看過的青年,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沒有用毛球的樣子出現,但她很肯定那名青年裡面的內容物應該是她想的那團毛沒錯。

是小草跟慕斯。

為什麼他們會出現在這裡?

她現在的感覺就像是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而且那兩個人只是遠遠的站著,似乎沒有要靠過來的意思,只有星點般的花雨持續下落,然後在某個瞬間,她看到小草手中的盆栽抽出了嫩芽、枝葉,像是快轉一樣,盆栽裡種植的植物很快地長出了一朵朵花苞來。

「啊……」

她知道那盆花是什麼了。

那個盆栽樣式,小草手上拿著的那盆是老闆娘送她的花!在認出盆栽的剎那,紫羅蘭胸前的水晶項鍊隱隱發燙,有一抹她熟悉的紫光從盆栽的花苞之中飄出。

是她的水晶精靈。

「艾米!?」怎麼會在那?她錯愕的瞪著那道光,然後,小草手中的花開了。

她一直都知道那盆花是什麼,但是當花開的那瞬間,她才發現其實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清楚。

紅色的、優雅的花瓣柔柔地伸展開來,像被人給喚醒,花朵中有淡淡的光點隨著花朵的盛開而飛出,那是新生的自然之聲,此時正歡欣地與她的艾米互相繞飛著跳起光舞,淡淡的芬芳在這份舞動之下擴散開來。

臉頰傳來濕溽的感覺,紫羅蘭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哭了。

因為她想起了隱藏在花朵背後的意義。

『相信』。

紅色紫羅蘭的話語,是『相信』。

雖然小草只是捧著花然後遠遠地站在另一邊,但她卻覺得自己似乎聽見對方正在用某種堅定的聲音對她訴說著這句語:

『我相信妳。』

她彷彿聽見小草這麼說。

然後紫羅蘭笑了。

哭著笑了。

白色的病房內,心電圖在她展露出笑容的這一刻重新開始了規律的嗶嗶聲,屏幕上顯示出象徵生機的曲線,聽著儀器的聲響,紫羅蘭站了起來。

她的確失去了家,失去了ㄧ個很重要的歸屬,但這不代表她從此一無所有,她還有坊嬤嬤、還有艾米、還有個可以回去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即使是這樣的自己還是有人願意相信她、等待她的。

就算過去充滿黑暗,未來還是有發光的可能;就算別人不相信她,她還是可以去相信別人,更何況她還有個人願意相信她,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

細碎的低語徹底消失了,關著自己的黑色房間也跟著消失,連同父親躺著的那個白色病房一起,變成星子般的花瓣散飛,在漫天飛舞的花朵中,紫羅蘭抬起步伐,朝著小草跟慕斯的方向走去。

每走一步,空間的黑暗就散去一分,每前進一點,就有更多的花朵在她身邊綻放。

一朵一朵的,全都是紫羅蘭。

黃的、粉紅的、白的、紅的、淡黃……各種繽紛的顏色點綴了整個空間,看著那些花,紫羅蘭緩緩地走著,有個遙遠的記憶悄悄浮了上來,那是她剛學會寫自己名字時後的事情。

『純樸、盼望、包容、相信……』她記得母親當時握著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寫下自己的名,『還有同情,每一種顏色的紫羅蘭都有不同的意思,紫羅蘭會叫做紫羅蘭,除了出生時看見的花景之外,還有一點其他的原因。』

母親笑著說,看著當時一臉不懂的她。

『希望妳可以擁有每一種紫羅蘭的美好,然後綻放出永恆的美麗,那就是媽媽能得到的最大的幸福了。』

溫柔的聲音言猶在耳,她想起了自己名為紫羅蘭的期許。

怎麼會忘記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回憶起珍貴的事物,紫羅蘭走過了滿地的繽紛絢麗,眼淚無聲滴落,而當她用這副帶淚的笑走到了小草面前,她才發現對方似乎也大哭過,眼睛跟鼻子都紅通通的。

所以,這不是幻覺,小草是真的跳下來找她了,而且應該也遇上了類似的考驗。

紫羅蘭突然有種很放鬆卻又氣結的感覺。

「笨蛋……」不知道該說什麼,紫羅蘭一時只想得到這個詞,她看著兩人,心中揉合了感動、悲傷、喜悅跟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這讓她忍不住笑著哭了起來,「笨蛋、你們真的是笨蛋……」幹麻跟著她一起跳下來?萬一跟她剛剛一樣差點回不去怎麼辦?

但是她又好慶幸他們跳了下來。

好矛盾。

看著紫羅蘭在自己面前示弱地哭了,小草才剛關起來的水龍頭立刻跟著鬆動,她是有看到紫羅蘭的考驗場景,但那樣殘酷的畫面讓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好輕輕地靠過去,跟著對方一起掉淚。

「妳幹麻跟著哭啊?」明明自己也才哭過的。

「我、我替妳難過嘛……」眨著大大的眼,小草很無辜的說。

「你們真是…真是……」

「真是怎樣?」一直沒說話的慕斯開口了,「感動的時後大方說出來會比較好喔~」

才不要呢。

嘟起嘴,紫羅蘭有些倔強的抹掉臉上的淚痕別過頭,「真是呆瓜,也不想想萬一自己被困住了該怎麼辦,居然就這樣跟著跳下來……」

「呆……」小草受到了打擊,這讓她的耳朵跟尾巴都垂了下來,背景可疑的出現了寫滿『呆瓜』兩個字的大字報,還全開的。

真不坦率,慕斯拍了拍小草的腦袋,笑著看向一臉彆扭的紫羅蘭,「好吧,我們都是呆瓜,但是妳不討厭呆瓜吧?」

「……是不討厭,」臉上閃過可疑的微紅,紫羅蘭看著小草手上的那盆花,笑了,「我啊,最喜歡呆瓜了。」

這個答案讓小草瞬間從谷底飛上天,而就在小草想要跟紫羅蘭回應些什麼的時候,她一直捧在手中的盆栽突然散成了一朵又一朵的星光,空中流光轉動,最後集中在小草的手中重新拼湊成一條帶子,上頭的花紋怎麼看怎麼眼熟。

「這是……?」小草跟紫羅蘭詫異的看著這副景象。

「那傢伙給的特別優待。」回答了兩個孩子的問題,慕斯說,然後從小草的手上拿過帶子綁在額頭上。

「啊!」看到慕斯這個舉動,小草跟紫羅蘭同時發出了恍然的單音:是纏在那個奇妙青年頭上的帶子!

「走吧,我們回去,」綁好頭帶後,慕斯說,對兩人伸出了手,「試煉結束了。」

「嗯。」

兩個孩子點點頭,笑著搭上了慕斯伸來的手,而當她們握住慕斯的手後,一股莫名的倦意立刻撲天蓋地的侵襲過來,這股倦來的太急太快,她們根本無法抵抗那猛烈的疲憊,幾乎是立刻就軟綿綿地往前倒去,讓慕斯給接個正著。

「對妳們來說,是累了點,」溫和地笑著,慕斯抬頭看向上方,額頭綁著的帶子像是要呼應什麼似的發出微亮,一扇門的輪廓緩緩地出現在面前,看著那扇門,他抱起兩個孩子向前走去。「回去之後,好好的吃頓飯然後睡一覺吧。」

然後妳們會發現自己擁有了更明亮更寬廣的視野,在洗去心中的陰霾後,重新出發的光總是特別耀眼的。

看著懷中的兩個孩子,慕斯在心裡如此低語著,然後那扇微光之門開啟、關上。

試煉之門內重新回歸平靜,只剩下一朵又一朵的紫羅蘭還在地上怒放著絕美的芬芳,如果仔細下去看的話,會發現在其中一朵紫羅蘭的旁邊,靜靜地立了一株含羞草。

那就是相信、與嶄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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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著也是過 笑著也是過

很多時候 我們都是哭著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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